封暄要开口,司绒就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势,她甚至都没要他解释,直接说:“殿下,我们本该是隔着八里廊互相眺望与忌惮的两个人,阿悍尔往北昭派过探子,北昭往阿悍尔安人实属正常,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这把尖刀什么时候送入阿悍尔的?”
她的声音有咳嗽过后的嘶哑,封暄的声音也放得很低,在这风雪夜里,是示弱的证明,因为他知道他即将说的话,会再度撕裂司绒的伤口。
“兵粮兑换时。”
封暄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出了口,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司绒。
司绒懵了一下,是他们初次之后啊。
脑子里一下子就回溯了那日九山额头上的汗,还有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她原以为这是一枚更早的棋子,没有想到是一枚初次之后才送入阿悍尔的棋子。
几点碎盐落在司绒睫毛上,她眨了下眼睛,那点点白色就在她眼皮上化开了。
司绒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柔软的触角探出了这片天地,她尝到了一点快活的味道,正在毫无防备地欢快摇曳,却被当头的一把刀挫断了撕烂了,心里属于感情的那部分遽然崩裂瓦解,她痛得喘不上来。
眼眶发红,水汽迅速地积蓄,凝聚,而后夺眶而出,无声地砸落在地,无声地四溅开来。
“司绒。”
封暄的脸色瞬间变,抬手去擦她眼下的湿润。
“别碰我。”
司绒偏头避开。
封暄没听她的,拇指指腹贴在她眼下,把那点潮湿擦掉了,接着快速解释:“当日九山送来仇山部与塔塔尔部联攻阿悍尔的战报,我派一支七人队潜入阿悍尔,半月后的任务结果是失败。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必要,更没有想到七人队里活了一人,他打入了阿悍尔。”
所以便有了后来的转向,陈译从捅向阿悍尔的尖刀,变成阿悍尔的助力。
司绒明白他的思路了。
她抽一下鼻子,脸上呈现一种异常冰冷的平静,好像那滴泪就是封暄的错觉,她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也像是封暄的错觉。
她心底有东西在坍塌,在碎裂。
然而风雪压身,漆夜噬人。司绒,司绒,根茎有力能抓住一切生机的司绒,一点点把自己的脊背直了起来。她可以迅速把自己收拾好,感情埋在塌掉的心底,她有无数个夜里可以慢慢消化这种痛,现在她要做的是,把背挺直,干脆利落地走。
司绒拂掉了封暄的手,任由那白披风从肩头滑落,堆在她脚边像滑塌的雪山。
她点点头,再度开口时声音还是沙哑,却充满理性:“这事对阿悍尔来说,过了,我会把你的人送离阿悍尔,抓到哨探的功与潜入阿悍尔的过相抵,往后阿悍尔和北昭还是伙伴。”
司绒给这件事划了结尾。
“那你呢?”
封暄从这话里听出不对,立刻就问。
司绒肩背挺拔,她把自己碎掉的部分捡起来了,一点一点黏合,拼得乱七八糟,别管内里坏成什么样,露在人前的那副脊骨仍旧是笔直的。
她慢慢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披风,把上边沾的碎雪拍了,露出来的手背没有什么血色。
随后把披风递给封暄,轻轻地笑了一笑:“我们,也过了,我要回阿悍尔。”
司绒给这段感情也划了结尾。
她不要他了。
封暄眼神沉下来,他反手握着她手腕,把人往廊檐底下带,冻得发僵的手胡乱地抹掉她头顶和肩膀的落雪,只说两个字。
“不行。”
司绒在走动中闷咳不停,偏身躲避他的手,她割裂埋起来的那部分是感情,拼凑在外的那部分是理智,只有同样讲究规则与秩序的理智能够帮她抵挡风雪,抵挡封暄,他不再是那个能让她袒露脆弱的人了。
“殿下,别让事情变得难做。”
封暄到这一刻才明白,别管这事有多少阴差阳错,别管他过后做了多少补救措施,他在司绒这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这就是他犯的错!
他是个合格的储君,却是个糟糕的伴侣,他犯下的过错,他能认,能扛!但不能接受司绒此刻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生气也可以,哭泣也可以,拿把刀捅他都行,别把他抛下……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她留下来,封暄,别他妈像个楞小子,做点什么!求你了!
“是我错,司绒,”
封暄抱住司绒,血气在胸腔翻滚,“别走,司绒,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