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说难也不难。”
其他官员这样同卓思衡说,他定然觉得这是索贿寻租的开场白,但说得人是卢甘,卓思衡便不做他想只等下文。
“只是工部太缺人手,营缮司为最,我朝官建多为太祖太宗年间修造,至今已到了密集需要补修的当口,各处都找工部来闹,却没一个体量工部的难处,吏部派到我们这里的吏员都并不精通此道,还要再学再教才可堪用,人便总是不够。”
卢甘声音不大,也不是抱怨的语气,但听来却很让人辛酸。
“但吏学可以输送已经培养好的人才供职各部,到那时,卢侍郎你的燃眉之急自然可解。”
卓思衡希望自己的话能安慰到他。
谁知卢甘却摇摇头,缓缓道:“人皆有志,但愿意为此道者总归是少于入仕为官之人的。”
“朝廷一向重进士出身,你我二人如今能身着绯服列于朝班,皆是有功名傍身。但如果有朝一日,朝廷也将吏科重视若同等,便不愁趋之若鹜之人云集响应。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人皆有志各展所长。”
卓思衡还不能将自己长期的计划透露,眼下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可能再过几十年才有一定的社会化效果,但不能因为见效慢就什么都不去做。
这些道理是没有办法轻松告诉给旁人知悉的。
“但若只为安身立命而求到吏职,真的会认真做好不负朝廷所托么?没有自身的寄望在之上,终究会有懈怠和厌倦的一日。”
“卢侍郎,芸芸众生是无法纯粹而活的。”
卢甘愣愣得看着微笑说出这话的卓思衡,似是懂也非懂,却掩藏不住内心的震撼。
“我从前也不懂这个道理,后来机缘巧合得以修些佛法,才知晓百态融于世间而妙法自在万象。芸芸众生之所以芸芸,便是因为心也芸芸,我们又何尝不是其一?世间牵绊苦厄琐碎纠葛如此之多,一生一世纯粹求理之人如凤毛麟角,我们终不能以己度人。芸芸众生为过活也好,为保靠也罢,他既做了吏员,只要职责所在并无辜负,那他为吏员的初衷真的重要么?”
卢甘缓慢得摇摇头:“这便是佛偈吗……这也太难懂了。”
卓思衡笑道:“在我看来,《营造法式》里的话能更难懂,卢侍郎你却能如数家珍,可见你我也是芸芸众生,也有所能不能。吏学便是要将不能变为所能,至于目的纯粹与否,只能根据今后表现来看,那大概就是御史台的事情了。”
卢甘听完有些莫名的醍醐感,虽仍是云里雾里,但笑容却是真挚的,他赧然道:“我钻了牛角尖,让卓司业见笑了。”
“卢侍郎你是难得纯粹之人,看人也是剔透眼光玲珑心肠,无妨的。”
卓思衡其实很钦佩卢甘这样的人,这个世间越是能容下这样的人,才足矣证明世道的清明。
或许是这番谈话去掉了卢甘天生自带与陌生人的隔阂,他便逐渐话多起来,拉着卓思衡言说公事也加快了语速,哪里该修哪里如何修他都是一一相告,卓思衡没想到居然这样多的工序。
然而在一块空地之上,卢甘却停下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若是此处能再建一个屋宇就好了。”
“我与姜大人算过,三个用作讲堂已是足够。”
“不是讲堂,”
卢甘摇头道,“是工坊。”
卓思衡心下一惊,对了!他怎么忘了这个!
理工学院哪能没有实验楼?
“是了!”
卓思衡一拍手掌,“是该有个可以让吏学生们动手学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