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提過一次,希望生活費能固定一個日期給。但吳承耀拒絕了,都是她說沒有了,再轉帳給她。
吳星為了遲一點開口,每個月都會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再發消息。大一下她就開始接各種各樣的課程論文代寫。查文獻花掉幾個半日,又花一個下午敲出來,平台去掉抽成,到她手裡一千字四十塊,她一個禮拜的閒暇比不上一頓海鮮自助。
2o16年微信公眾號寫文的浪潮席捲,拆書稿、爛俗情感專欄、影評、販賣大學生投資自己的雞湯文,她通過模仿寫各種類型的文章賺了一點外快,補貼自己。
而陳鄴,像眾多富裕家庭的孩子一樣,不花費時間在這些所謂對個人成長沒有任何用處的兼職上。他包里永遠裝著那個據說近兩萬塊的筆記本在課上摸著輕薄的觸摸板。
像是原始社會率先開始講求效率的猴子,已經拋棄了在本上寫寫畫畫。
她還在啃基礎的史學書籍的時候,他已經跳過這個環節,翻牆到外網去看全英文的最史學期刊。
如果說物質的豐沛程度帶來的差距讓她仿若穿了只腳指頭露在外面的襪子,那麼由此帶來的鬆弛和自信是真正讓吳星嫉妒。
陳鄴向後的手臂繃直,上面的青筋凸起,他望著她:「我該怎麼理解你這話呢?另一種拒絕的手段?」
他無法理解她的三緘其口,甚至他引以為傲的那些品質,在她身上通通都像失效了的校準器,找不到合適的信號。
對他來說愛是本能,是順理成章,是先不考慮傷害的;但這件事在吳星那正好是相反的,她要翻來覆去制定一個大致的、可控的劇情走向,然後再為自己加油打氣一番才敢動心思。
她惶惶不可終日,每天要把自己搞到精疲力盡才敢躺在床上,「鬆弛」實在過於奢侈,不然也不會在臨近放假前弄出那麼難堪的事。
吳星手裡沾了碘伏的棉簽快要幹掉時,她才笑著說了句:「你提什麼要求了嗎?我要拒絕你。」
「我來這做口述史項目,是錢老師要求的。我也想通過這段時間,放鬆一下心情找到我論文的靈感。而且這個項目給錢,做的好能出書,找工作寫在簡歷裡面還能占點行數,何樂不為。」
「至於我們之間,我認為已經是過去式了,不是嗎?你應該從我提分手的時候就對我恨之入骨,怎麼能傷害了你的心,現在又堂而皇之地跑來。你可以罵我,但是用兩句撩撥的話就要讓我給你提出的模稜兩可的問題給一個答案,抱歉,我做不到。」
曖昧的氛圍瞬間冷掉,吳星的話像一個高功率的制冷機,一點點澆滅陳鄴的熱情。
他眼皮睏乏,雙肩耷拉,眉頭鎖死,視線盯著吳星,「不要再說了,我聽你說每一句話都像藉口,不愛兩個字就那麼難?你到底為什麼總一副讓人猜不透的樣子,還是你覺得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敞開心扉?」
她大可以直白地說「不愛」,又偏要讓他忍著疼一點點去剝開她的銅牆鐵壁。他不像她能坐在凳子上看一天的文獻,那種努力對他來說是挑戰。
陳鄴的爺爺在縣裡檔案館看大門,這在以前的農村算頂好的差事,人清閒,又能穿得乾淨體面。他看雜誌,看報,跟縣裡老頭老太太打牌聊天南海北的鮮事,聊政治,也希望自家的孩子們都成文化人。
偏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沒有一個讀成書。陳鄴爸爸剛結婚那會就是個擺地攤賣瓜子的小商販,不願待在村里種地,打牌什麼也不熱衷,唯一愛好打彩票。
命運的齒輪還真給了他一個機會,中了五十萬。
那筆錢對世紀初的農村人來說算得上巨款,陳學海當即決定帶著錢到省城西川做筆生意。
全國正是大搞建設的時候,世紀初西川各處的國營工廠都在修家屬樓,他順勢而為用那筆錢做啟動資金開了個建材廠。
過了幾年,建材市場飽和,茶固的中藥材又開始吸引一批南方人來做藥材加工,茶固的人在那片土地上沒有養成經商的頭腦,除去一點血汗錢,大頭被從四川和廣東來的商客賺走了。
陳學海又當機立斷賣了西川的廠子回茶固開藥廠,來回也不過十幾年的事。
陳鄴他們家在清荷村的定位就是暴發戶,但在沒有出過大人物的清荷村來說,陳學海創造的「輝煌」已然是一個奇蹟,暴發戶在Z?大部分村民口中只做字面表達,並非貶義詞。
因為家庭條件,陳鄴從來受到的都是優待。
小學三年級開始學英文,村小的老師還發不准讀音的時候,寒暑假陳鄴已經被帶到西川接受一對一的輔導。陳學海找了當時在西川大學的一個畢業於威爾斯大學的外交教陳鄴,二十五歲的外教,不光教會他倫敦腔的英語,還讓他見識到了不同文明滋養出來的人。
到了陳含,陳學海直接找了住家的留學生每年定期在家裡住一到兩個月,所以他擁有的很多東西是不需要拼盡全力就可以得到的。
他可以選擇想學的東西,但一般上頭也快,下頭也快。高中學吉他三分鐘熱度,後來學小提琴也沒長性,勉強到能拉出幾不好聽的曲子。
他得到太多並非他能力創造的東西,所以在面對破釜沉舟的吳星時他也會自卑。
第16章。男浴室鑰匙*
吳星像一隻掉進凝固了的水澱粉里的蛾子,翅膀已經斷了,拉出一隻腳,另一隻又陷進去。他剛才向她傳遞信號的那扇窗戶還開著,不遠處那座山脊上亮起了一排燈,但夜色依然濃稠得撥不開一點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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