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顿了顿,“当然,这些不过我的臆测,我以为的庄玄城主便是这样良善的。”
“救下你的时候,是她立誓不再动用浮屠令后唯一一次破戒,也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用过浮屠。只有濒死者才可步入浮屠一式,如那时的你,如曾经的她。濒死之时的极端绝望,足以侵蚀魂骨的漫天魔气,这二者是修炼浮屠一式的必须因果。”
浮屠城主十七任,无一不是苦命人。
“你向来修习正道,不懂得如何遏制魔障,而你体内的魔气又异常横冲直撞。彼时你的命脉早被魔气冲毁,只有浮屠令能救你。庄玄城主救了你,同时也让你……走入了浮屠令的杀戮道。不死不休的杀戮道。她一直很愧疚。”
游扶桑自始至终默着。
青鸾继而道:“浮屠魔气强盛,您虽修道,却依然血肉之躯,稍有不慎便是反噬。世间因果都是如此,人借用力,力寄于人,倘若超过负荷,一切崩盘坍拄。您最鼎盛时,亦是您最虚弱的时候;您与宴少主同床共枕,她杀您,不费吹灰之力。”
游扶桑未回话,思绪不知飘向几千里外。
“尊主!”
青鸾直视着她,拔高音量,“倘若她根本就是正道待命之人呢?”
正道待命之人。
言下之意,正道细作,忍辱负重。
可正邪真当如此不两立么?游扶桑有些迷茫了,不两立至……能撇去从前万分情谊,巧言令色,蛰伏她身侧。
游扶桑轻轻靠在长亭边,亭柱两侧小字隽秀,右边写着“春风不尽许多愁”
,左边则是“山高水远莫相逢”
,都是从前庄玄的手笔。游扶桑常觉得庄玄过于伤春悲秋,如今居然也有些感悟,如同此中,秋冬萧瑟苦,恰是她来不逢春。
游扶桑缄默了许久,再开口,声音裹进遥遥迢迢的秋风。“正道待命么?……”
“我宁愿她永远做一个无事小神仙呢。”
*
正道待命,多冠冕堂皇的四个字。
而在宴如是心里,却是一句“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她是潜进魔窟伪装得无害的雀儿,为天下大义——可她真的正义吗?
她只觉得自己在做人皮面蛇蝎心的小人。
密林里宴如是张弓练箭,箭箭命中漂浮的林叶,她不知疲倦,也不曾懈怠练习。
在浮屠城的一年里,宴如是常常忘了自己是谁。
也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鬼在人间踽踽,总会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忘了自己曾来自黄泉渡口。”
成渐月长老这话是说游扶桑,也是在说她宴如是。
记忆里,是母亲沉不住气地问道:“该作何解?浮屠魔气到底该怎么根除?”
“魔气,即是人的恶意。正如天地,有善便有恶,有清便有浊,相辅相成相生相克;换言之,无恶不成善,无浊亦无清。宴掌门,这人的恶念……”
成渐月苦笑,“怎么可能被根除呢?”
宴清绝自知失言,自嘲一哂,才道:“是啊,大抵只能转移或消解。那如果以我的身躯为载体,承载魔气,彻底融合后再自封自戕呢?”
承载魔气……融合后自戕?宴如是看着母亲,眼底万般不解。
阿娘何故做到这般地步呢?
世间芸芸多苦难,道者怜之,不得不救。可是,阿娘,我的师姐,也曾是您的世间人呀。
成渐月则道:“或可一试。只是浮屠魔气噬主亦护主,只有前一个宿主彻底身死,才能转移至第二人。”
“你的意思是……”
“倘若您想消散浮屠魔气,第一步是杀死游扶桑。”
思绪在此忽而断了。
密林里长箭偏过枝干划向天际,声如裂帛,也打断了宴如是的回忆。眼见长箭不知所踪,宴如是恍然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