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临深远远地望着王贲泉,王贲泉远远地望着马临深,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都不敢说话,都希望对方说话。
曾可达的目光盯住了马临深,把话筒向他那边一伸:“这可是二号专线,还要经国局长在那里等你们吗?”
马临深不敢不回话了,身子趴在桌面上,隔着一个徐铁英,又隔着一个杜万乘,尽量把头靠近话筒,费力大声地说道:“请报告经国局长,我绝对没有说民食调配委员会没有责任。我们会认真查……”
曾可达立刻把电话拿到耳边,听了经国局长简短的一句话:“是。”
接着把话筒往左边微微一伸。
王贲泉就坐在他身边,便伸手想去拿电话。
曾可达的手紧紧地握住话筒:“说话就是。”
王贲泉只好把嘴凑向话筒:“经国局长您好。是曾可达将军误会我们央行的意思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央行总部当然有责任,北平分行当然有责任。我们一定认真调查,认真改进,平息事件。”
曾可达又把话筒拿到了自己耳边:“是。”
曾可达望向了杜万乘:“杜先生,经国局长要跟你说话。”
杜万乘已经激动了好久,这时连忙接过电话:“非常感谢经国局长。是,我在听……好……完全同意……好,好,我这就叫他接电话。”
杜万乘突然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快过来,经国局长表扬你了。你来接电话。”
这倒有点出乎意料,方孟敖站起身,却并没有走过来接电话的意思。
曾可达十分机敏,立刻主动捧起电话,又从杜万乘手里接过话筒,拉着线快步走到了方孟敖面前,把话筒递给了他。
方孟敖接过了话筒,却不像前面那些人主动问好,而是静静地等听,听了两句才答道:“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是军人,军人就应该住在军营里……”
也不知经国局长在对面说了什么话,方孟敖竟沉默了。
站在旁边的曾可达第一次急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怎样回答经国局长。”
方孟敖这才答了一句:“我知道。公事和私事,我分得清楚。”
答完这句把话筒还给了曾可达。
曾可达立刻把话筒凑到耳边,另一只手提着话机一边走回原位,一边专注地听着:“是。我让杜总稽查宣布。建丰同志放心。”
走回原位,他一直听到对方话筒挂了,才将话筒放回到话机上。望着杜万乘:“杜总稽查,经国局长说他的意思已经告诉你了,请你向大家宣布。”
“好。”
杜万乘现在已经底气十足,站了起来,“请都起来吧。”
会议室里的人都站起来,包括方步亭、马汉山。
杜万乘十分严肃:“两条指示。第一条,在五人小组调查期间,允许任何被调查的人提出辞职,但辞职后立刻转送中央特种刑事法庭立案,接受法庭的调查审讯!第二条,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派驻北平的经济稽查大队有权力调查民食调配委员会任何仓库的物资,并有权力查核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账目。调查结果直接向杜万乘总稽查、曾可达督察汇报。北平市警察局徐铁英局长需全力配合稽查大队的调查行动。”
一片沉寂。
杜万乘这时望向了马汉山:“马副主任、马局长,你现在还需不需要拜托我们帮你辞职?”
马汉山倒是出人意料地大声回答:“我向五人小组检讨,本人说的是气话,现在就收回。”
杜万乘慢慢把目光望向了方步亭。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目光倒都还平和,一致望着方步亭。
只有一双眼睛这时却望向了杜万乘,是方孟敖的眼!
杜万乘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现方孟敖的眼像鹰一样,这样望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曾可达飞快地察觉到了,立刻接言:“方行长刚才并没有说辞职的话,我记得好像是王贲泉主任说的。是吗?”
王贲泉这时必须立刻回话了:“是我说的。方行长确实没有说过要辞职的话。”
“该辞职的时候我会提出辞职。”
方步亭徐徐地把话题接过去,“但不是现在。国家都到了这个时局,我提出辞职,不是对不起别人,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说到这里他望向曾可达,“曾督察,能不能把电话借我一用?”
曾可达稍微犹豫了一下:“当然可以。”
拿起电话隔桌递了过去。
所有的人又都屏住了呼吸,刚才一通电话已经弄得好些人惊魂未定。方步亭又要给谁打电话?
方步亭已经摇通了电话:“顾大使吗?维钧兄,打搅了,我是方步亭啊。”
所有人都是一怔,谁也没想到,方步亭这个电话竟是给这座宅邸的主人,现任驻美大使顾维钧打的!
方步亭就像身边没有任何人:“你也知道了。是呀,这个时候是不应该生‘七五学潮’这样的事件,给你在美国争取美援又添了困难了。可我还得向你叫苦啊。物资供应委员会那边跟共军打仗的军援固然要保证,可这么多城市,这么多民众都没有饭吃了,尤其是北平。美援的民生物资再不到,前方不用打,后方就已经败了。拜托了,主要战场都在北方,给北平多争取一点儿吧。”
没想到方步亭如此自肺腑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所有的人都出乎意料,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动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