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孔县长。”
孔南风今年三十出头,本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纪,却因为革命给闹得白了鬓角,这年代吧,革委会才是大权在握的机构,像什么市长县长的,也得避其锋芒。他打量着屋子,问粮食和猪肉都分到了吗,年货都备上没,生活上有没啥困难。
安然一一回答,都有,都好。
不过,孔南风看这家里摆设比一般农民家庭体面,倒也信了,还说:“看来你们生产队生产抓得好,日子都过得不错,今年上了多少公粮,还有多少余粮?”
姜书记战战兢兢说了个数字,他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乡长和公社革委会主任。
孔南风皱眉,“只余这么点,那战备粮呢?”
这下,姜书记额头的汗变豌豆那么大了。他直到下午也没查清楚到底少了多少,粮食都去了哪儿,现在要是说不清楚,孔县长还不得撤他的职?可说谎吧,作为一名党员,他又不能欺骗组织。
说真话是死,说假话也得死,心里鼓点子打得“咚咚咚”
的。
安然忽然接口道:“去年底战备粮刨除耗损后还余548o斤,今年增人口为18人,每人每月12斤,储备2月则是432斤,故比去年同期增长了432斤,一共5912斤。”
小海燕生产队原有248人,加上她和猫蛋刚好25o人,储备粮都是按人头计划,每人每月计划12斤,只不过全是粗粮,一斤细粮也没有。饶是如此,也是一十分巨大的计算,别说老眼昏花的姜书记和不识几个大字的何队长,就是出纳姜德良也说不出来。每一次公社下来查账,都是一堆人抱着一堆账本,一面翻一面打算盘。
谁也没想到,这个细皮嫩肉漂亮得一朵花儿似的女同志,居然说得清清楚楚。
不对,这个整天逃避劳动的小女同志她是怎么对队上的人哥事这么清楚的?
不等他们想出来,安然又接着说:“余粮减少是因为今年天气干旱,作物产量低,明年我们将再接再厉,努力保证国家粮食供应的同时,让每一个社员都能吃饱饭。”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仿佛一棵挺拔的青松,这样的人,没有谁会怀疑她说谎。
果然,孔南风听得连连点头,“有道理。”
其实他也是城里孩子,母亲是在重庆当过卧底的老革命,自个儿也是被选派下来锻炼的,俗称“镀金”
,以后不管出不出政绩都是要往上走的人,革委会那帮造反派给他说的他不爱听,公社这些队长书记说的他又听不懂,难得有这么个条理清楚,逻辑清晰的“下属”
,他高兴得很。
“不错不错,看来小安同志的会计工作做得很到位,咱们其他公社也得向你学习。”
知道姜德良是出纳,他下意识的觉着这个就应该是会计。
何队长嘴一动,刚想说她不是会计,姜书记忽然给他使了个眼色,几乎在一瞬间,这俩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老对头,居然奇迹般的达成了统一。
副县长讲完,石安公社的书记和主任也得说两句,安然拿出上辈子跟市委省委各种官员打交道的态度:问到就仔细回答,没问就静静地听着。
果然,所有人都对她赞赏有加,“这么有才华,有能力,又艰苦奋斗扎根农村的青年,咱们不能亏待她,得让她有奋斗的动力,是不是?”
公社书记连忙点头,“是是是,明儿我让武装专干给她们孤儿寡母的送二十斤清油来,再加五十斤细粮。”
包淑英惊讶得张大了嘴,打死她也想不到,就这么几句话,居然就能得到这么多奖励!
送走一堆领导,她觉着自己嗓子眼紧张得生疼生疼的,“那个,然然啊,咱们真有清油和细粮了?”
“真的。”
包淑英立马捧着心口阿弥陀佛的感慨,这社会就是好啊,这么金贵的东西都能随随便便说送人就送人,却哪里想得到真正价值这些东西的并不是几句话,而是她的文章。
***
就说小铁蛋吧,尾随着领导们来到村口,顿时让人给叫住:“喂,狗崽子铁蛋,过来。”
是一个叫牛蛋的八九岁孩子,整个人胖乎乎的,两个小脸蛋子冻得通红通红的,明显已经在大榕树下等了很久。
铁蛋本来不鸟他,可今儿实在是得意,谁让他的小姨让副主席给表扬了呢?那得是多大的光荣啊!“啥事儿?”
要是有尾巴,此刻都能翘上天了。
“听说县长找你那个骚货小姨啦?”
“骚货”
两个字一出,一群八九岁的孩子顿时哈哈大笑,像现了大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骂谁呢你?”
铁蛋气红了脸,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小姨,可她是第一个给他做内裤穿的人啊。
“就骂你家那骚货呢,咋啦?她是大骚货,那黄毛丫头就是小骚货!”
牛蛋抓起两把雪,团了团,瞄准铁蛋,嘴里“biu——”
铁蛋倒是反应快,险险的躲过他的攻击,可有其他人帮忙递子弹,源源不断的雪球砸过来,他是又疼又气,凭啥要骂小猫蛋,她还连话都不会说。
***
安然把小猫蛋哄睡,现铁蛋同学还没回来。这么冷的天,怕他是不是滑倒了,正准备出去看看,门“咯吱”
一声开了,有个黑影窜进来。
她定睛一看,嘿,棉衣湿哒哒,头上还顶着不少雪:“站住,咋,摔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