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珠七岁前不叫万宝珠,叫万巧蕙。
在她出生的年代,对女子品性最好的褒奖就是灵巧聪敏,蕙质兰心。
父母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她能如此,未来嫁个好夫婿,再生下几个孩子,经营好家中大小事务,老后享享儿孙绕膝的子孙福。
可随着她年岁渐长,容色也愈发惊人,父母一面惶恐,一面如何疼爱都不够,捧在手心都怕热度太高给她烫化了。
他们开始觉得“万巧蕙”
这个名字比起祝福,更像是诅咒。
——自家千娇百宠都怕委屈了的姑娘,哪能到别人家去操劳内外,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光是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
万父翻遍古诗经文想重新给女儿取个好名字,最后却是舍了所有诗情画意的,取了个最朴实也最能表达他们心愿的名字。
从此,万巧蕙变作万宝珠。
万宝珠的第一任丈夫是郧国公幺儿,他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偏偏因着年幼时给当今做过几年伴读,所有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当今儿时并不得先帝喜爱,可先帝子嗣不丰,唯一立住的孩子就只有他一人,故而也没谁敢怠慢了去。
正因如此,连丧一子两女的贵妃将他视作眼中钉,认为是他的存在碍到了自己的孩儿,虽不敢明里害他,却会从细微处使绊子。
在给当今,也就是那时的大皇子选伴读时,贵妃抓住机会,推荐起读书习武无一肯学,颇让其父头疼的郧国公幺儿,美其名曰大皇子性子沉闷,是该在他身边安排个活泼的,免得他左了性情。
先帝非常感动,直呼爱妃贤淑明理,是宫中唯一洁白的解语花,随手就将郧国公幺儿指做大皇子伴读,顺便还附带其他臣子抱怨过的调皮孩子。贵妃见皇上买一送三,心里也很开心,直呼皇上为子计深远,实乃不可多得的慈父。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他们开心,大皇子不开心。他天性里带点冷情,见沉静的生活被打乱,自然看不惯这些上蹿下跳的“小猴子”
。
大皇子向先帝提出不满,先帝不仅驳回他的意见,还训斥他不懂他的慈父心肠。
因此,当今并不喜欢那些伴读,即位后也不待见他们,只在阴差阳错下同郧国公幺儿结下些许交情。
对自己这个伴读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万事随心,说难听点便是不着调,所以发现郧国公幺儿在婚后一反常态地努力上进后,不由对其变化的缘由生出好奇。彼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份好奇竟是叫他一生的姻缘就此沦陷。
万宝珠的第二任丈夫就是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他遣散后宫,将她从别人身边夺走,又将她捧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或者说,倘若她愿意承诺对他不离不弃,哪怕是要做女皇,他都肯将皇位拱手相让。
看到向来勤政节俭的帝王做出君夺臣妻的糊涂事,又发现被遣散归家的宫妃们都整日神思不属,还时不时唤出皇后的名字,官员们纷纷确信妖后手段了得,还在宫中磋磨过宫妃,叫她们在出宫后都摆脱不了阴影。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皇帝置若罔闻,他大封万家子弟,还要兴土木,斥万金,为那新后修建揽月台。
皇帝二十即位,执政六年,凭借雷霆手段早已把握朝政。官员们不敢明着骂妖后,便将她七岁前用过的名字挖出来,用作攻讦施压的工具。
民间开始流传起这样一段话:万是遗臭万年的万,巧是巧言令色的巧,蕙是蕙损兰摧的蕙。
“他们想尽办法、拐弯抹角地骂我,却丁点不敢责骂你这昏君相十足的家伙。”
贵妃椅上,美人身姿曼妙,她斜靠在椅上,一只手撑着头,丝绸般的青丝慵懒落下,言语间透露出无奈不满,却丝毫不会叫人生出厌烦,反而想将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好让那微蹙的眉头得以松快。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你。”
他再清楚不过眼前人一旦露面会引起多大的波澜,之前不过是怀着阴暗独占的想法,不希望其他人对宝珠生出觊觎之心。
要知道,当初看到那些同为女子的宫妃对宝珠移不开目光,他都妒火中烧,恨不得将她们遣散到天涯海角,又怎会愿意见到更多人用那样痴迷的眼神注视宝珠。
可如今看到美人因那些愚人的蒙昧之语感到不快,慌乱、愧疚、后悔等诸多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抿抿唇,继续开口道:“元旦那日,我打算办一场宫宴……”
在万宝珠面前,这个男人从不会自称“朕”
,第一次见面时是慌乱,后来是鬼使神差,觉得换了个自称,同她的距离便能得以拉近。
万宝珠垂眸不语,皇帝见状挑起她的一缕秀发,目光沉沉。
一想到初见时灵魂都要为之震颤的悸动,他的心就变得又是欢悦又是酸涩。
终于,被他凝视的女人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他会来吗?”
美到极致的人又怎会不知自己美貌的杀伤力,万宝珠从来都不会像臣子、宫妃那样畏惧他,更不在乎做出的事、说出的话是否会伤害到他,因为她和他都心知肚明,就算她拿刀刺向他,他都只会困惑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他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也是最卑劣的朋友,最成功的强盗。
男人移开目光,掩去眼中哀伤。
“或许会来,或许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