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知青下乡的日子,绿衣裳,红飘带,锣鼓催三遍,光荣的城市少男少女们,要从此走向农村,走入群众,把汗水和知识的种子,带向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小山村。
陈思雨刚出单元门,就听到大街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凭借上辈子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经验,她抬头望西北方向,那是空院的方向,北城文工总团就在空院隔壁,那也将是陈思雨准备去工作,并展现自我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六十年代的空气,清新又香甜。
家属都在院里,要看看这一次院里都有谁要下乡,看到个细瘦的身影出现,同时叹气“这么瘦伶点儿,风吹吹就能倒吧,谁呀,也要下乡了”
但看清脸,顿时齐声说“思雨,你是最该下乡的一个,锣催三遍了,快点,不然就不赶趟了。”
挑的满北城的小伙子们天天为了她争风吃醋打群架。
陈思雨,北城头号尖果儿,全军院的人都巴不得她赶紧滚蛋。
按理,给大家如此嘲讽,陈思雨该害臊的,但她并不,大大方方,走向一个大妈,喊“王阿姨。”
“呸”
王阿姨应声扭头。
她叫王芬芳,她儿子,正是陈念琴的证人方小海,也就是陈思雨所说的臭流氓。
方小海确实跟陈思雨耍过流氓,但并不是男女意义上的耍。
而是,方小海偷了他哥新制服上的绿军帽送给了原身,想让她坐他的自行车去耍子。
结果原身戴上后,转身跳上了刚刚遴选进空院的,身份好家世好,还是大学生的小伙子,高大光的自行车。
方小海不但没有赢得美女坐后座,还因为偷哥哥帽子挨了他哥一顿削,当然不服,于是堵着原身要自己的帽子。
但原身是个只管吃拿不管给的主,不但不给,方小海才拉了她一把,她立刻大吼大叫,说方小海耍流氓,还叫嚣,说要扭送方小海去公安局。
最后,还是方父亲自追屁股后面求情,原身才没报案的。
当然,新帽子也被她戴着耍了。
此刻,仿如新春绿芽儿的小姑娘摘下头上崭新的绿军帽,双手款款捧着,奉到了王芬芳面前,弯腰,九十度鞠躬“阿姨,我不该拿小海的帽子的,这帽子,我还给您。”
咦,王芬芳堵着要了三回她都不舍得给的帽子,今儿却要还了。
抬头,瘦津津的小丫头一脸内疚,满目诚恳。
毕竟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做人,任性点也正常,更何况她今儿就要下乡。
王芬芳接过帽子,叹气说“思雨,婶知道你生得漂亮,小伙子们都爱巴你屁股后面,你也心高气傲想嫁高门,但听婶一句劝,想嫁给高大光那种小伙子,光凭一顶帽子可不行。”
陈思雨眼泪叭叭,点头落泪“嗯,阿姨我错了。”
孩子要下乡吃苦了,还哭成这样,你还能责备她啥
当然是选择原谅啦。
王芬芳掏了二毛糖票出来“来,闺女,拿着,路上买糖吃。”
陈思雨特别感慨,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实在太淳朴。
一啐了她三回的小尖果儿,两滴眼泪王芬芳就原谅了,还给糖票。
原身吃拿卡要的已经够多了,陈思雨不是那种人,当然不能要王芬芳的糖票。
而王芬芳的丈夫在思想委员会工作,真想洗白自己,就必须让王芬芳再可怜自己点儿,所以陈思雨非但不要票,还得演得更情真意切点。摆手,她泪如雨下“王婶,永别了。”
下个乡而已,就算她娇弱点,也不至要了命吧,咋就扯上永别了。
还斯徒雷登呢,这孩子到底咋啦
中年妇女,甭看她们嘴巴坏,但因为生过孩子,心肠是最软的。
王芬芳急了“孩子咋哭成这样呀,你原来那傲劲儿呢,哎,跑慢点儿啊,小心摔着,乡下可没好药,你那细皮嫩肉受不了的,思雨哎”
陈思雨不忍骗这善良的大妈伤感情,加跑了起来
可那瘦伶伶的背影在大妈们眼里,就更可怜了。
原身本家离此不远,在墨水厂,有四站路。
大街上一辆辆的,全是东风大卡,人潮如织,歌声震天,公交全部瘫痪。
第一次拥有双腿的陈思雨倒也不必公交,也谢绝了一路自行车骨碌碌,想拍婆子的小混子们,天宽地广大道通天,要体验双足而行的快乐
她的生父名叫陈家祥。
在战争中,妻子因轰炸而死,他从战火的废墟中翻找到哇哇而啼的女儿,塞给冯慧后,重又返回了战场,一直战斗到全面胜利,因为落下了残疾,提早转业,并到了墨水厂工作。
然后他再婚了,娶的是旧社会,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
而在再婚后,他把陈思雨接来一起住过,但原身习惯了大院生活,习惯了家里就有厕所,嫌弃墨水厂的大院蹲坑,还讨厌继母,偶尔来住,来一回哭一回,最后索性就长呆养父家了。
虽然继母对她很不错,还时不时带着弟弟上门看她,但陈思雨只收继母带来的糖果衣服雪花膏和点心,连声阿姨都没喊过,见面顶多翻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