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咸亨六年八月初,在边疆失踪了近一年的左大将慕容梓羿突然回京,及时阻止了常山大长公主及王后汝南企图扶立幼帝以控制北溱政局的阴谋,同时当着众臣的面道出了多年前先帝立储一事的隐秘,震惊群臣。而北溱并未有过立一个尚不满周岁的小王子为帝的先例,他请求废幼帝,此举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他们纷纷拥戴慕容梓羿,请求他以北溱宗室的身份登基为帝。
慕容梓羿得到了群臣的支持,但他却并未立即顺应群臣的拥戴,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于他而言最为有利的时机。
咸亨六年八月初五,中宫传来消息,一直时昏时醒的慕容拏郓突然清醒,他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后,恍惚觉得身边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熟悉,又似乎那么陌生。他突然睁眼望着服侍他汤药的宫女,倒把那宫女吓了了一跳,忙扔下药碗奔出宫帐通传消息。
慕容梓羿得了消息立即赶往慕容拏郓的宫帐,这时慕容拏郓已能坐起来在宫女的帮助下喝药了。夙玉奉命为他看诊,只道慕容拏郓已是回光返照,再无好转的余地了。慕容梓羿走上前,问:“帝君可还有何遗言?臣……一定尽力满足帝君的遗愿。”
慕容拏郓挥手屏退了身周宫人,独对慕容梓羿道:“孤自知大限已至,再无好转的余地了。可……隆庆实在太小了,不该立。孤放眼整个北溱宗室子弟,唯有你可担大任。这北溱江山,孤传给你。孤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咳咳……”
慕容梓羿深深行了一礼,道:“谢帝君对臣的信任,臣定不负圣恩。”
“咳咳……”
慕容拏郓又道:“你不必谢恩,孤只是让你代管,待庆儿长大后,再将这帝位还给他。”
慕容梓羿怔了怔,点头道:“帝君所言,臣谨记在心。”
“还有……”
慕容拏郓道:“至于汝南,你若愿意,可以娶她;若不愿,不论赐死或是流放,都随你。”
至于睿安,孤知你对她有情,你即位后,大可以娶她做你的王后。她的确是个聪慧的女子,若非她出自南燕,孤说不定也会喜欢她。她嫁给孤这几年,孤一直冷落她,是孤对不住她。可……孤也欣赏她的才华,只是……”
忽然欲言又止:“她是个非凡的女子,你会善待她,是吗?”
慕容梓羿点头道:“我会的。帝君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慕容拏郓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还有一件事……孤的姑姑常山大长公主,她的野心不可小视……你……你一定要提防她,万万不可……让她擅权。”
慕容梓羿道:“臣谨记帝君所言,莫敢令帝君失望。帝君……您可放心。”
慕容拏郓的气息渐渐微弱,半晌,终于再无声息。
咸亨六年八月初十,慕容拏郓驾崩于他的云华旃,临终前立下遗诏,因其子慕容隆庆年幼,故传位于素有声望的北溱宗室子左大将慕容梓羿,待慕容隆庆成年后,再还政于他。
次日,慕容梓羿召集群臣,于先帝灵柩前即位为新帝。他同时昭告天下,辍朝十日,将慕容拏郓葬入东陵,全国上下为先帝君服丧三月。三月服丧期满后,再择吉日行登基大典。
自朝中接连生了这些变故以来。斛律绮便无端被囚禁于琼华旃,她虽多日来未踏出琼华旃一步,却也隐隐从宫女内侍处知晓了朝中生的一些大事。她恍惚中不敢相信,她的郓哥哥是真的不在了,她的心突然一下子空了。
斛律绮仰天大笑,她的郓哥哥不在了,她的心也随他去了,剩下的不过一副空皮囊而已,她要这副皮囊有何用?可她这副皮囊里,有他的骨肉,她若是再一意孤行,他定会责怪他的吧。她成日里痴痴傻傻,哭哭笑笑,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琼华旃的宫人都道斛律夫人悲伤过度,早已神志不清,纷纷散去,只有白苓还依然留在她身边。
白苓望着疯魔的斛律绮,恍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从来不曾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为她白苓是真心护主,却不知所有的一切皆只是个局。她蓦然拽紧了手中的小纸包,望着斛律绮孤单寂寞的身影,突然长叹一声,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子,未享过几天荣华,却落得如今的下场。白苓叹了口气,手一扬将那纸包扔进炭炉中,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自那件事生后,萧晨月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地,精神渐渐萎靡。她一连多日将自己关在景云旃,眼神空洞地盯着室内某一处呆,不言不语。馨儿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暗自叹气伤心。
一日,恰逢韩绰入宫探望萧晨月,见到魂不守舍的萧晨月和一旁暗自垂泪的馨儿,不由吓了一跳,讷讷道:“公主……你……你怎么了?”
萧晨月双目轻轻转动,幽幽望着韩绰,突然冷笑一声,再不言语。
韩绰又问馨儿:“公主这是怎么了?”
馨儿摇摇头:“我也不知。宫变那日之前还好端端的,自那日后,便成这样了。”
“宫变……”
韩绰心中疑云渐生,忽想起宫变那日安鄞恰好一早便带兵镇守南门,便急寻到安鄞问个明白。安鄞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又听她说起萧晨月的事,只回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便道:“这几日,好生照料你家公主。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
韩绰回想起安鄞留给她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不觉加快了脚步。
人生就如一团纠缠不清的藤蔓,得失之间,祸福难料,幸与不幸,全在一念之间。
(五)
咸亨六年八月二十,慕容梓羿召集群臣举行朝会,于慕容拏郓灵柩前即位为新帝,将于三月服丧期满后另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慕容梓羿继位后,立即下令追查朝中叛逆及太皇太后,王后一党,抓到的逆党全部处以绞刑,若有愿投降归顺者可免去一死,削职为民,且终身不得再回绥州城。同时鼓励官员及百姓检举上报,若有知情不报者,与逆党同罪,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众臣皆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进而祸及全家。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血腥的政治大清洗正在悄然酝酿着。
慕容拏郓驾崩的消息传到景阳宫,斛律臻仰天长笑三声,绝食数日而亡。她终于走完了她充满了荆棘又充满了权力富贵的一生。如今她如一片枯叶凋落,却已被人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让人不禁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