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最需要一个肩膀供依靠的时候,尤良木会清楚地感知到——
自己需要唐云乾。
从一开始,三年前,他对唐云乾就不单只是爱慕和仰望,还有像植物需要阳光空气和水一样,他需要这个男人。
人也有种类之分,不同种类的习性是不同的。有人是龙是凤,有人是老鼠是家畜,尤良木则是一只爬行的蚁,一只孤独的、被迫自己独立的蚁。
他本可以一辈子做着一只小小的蝼蚁,日复一日地爬行在泥路上,两根细细的触角晃呀晃,什么都不用理。累了就原地停下来,做块哀怨的木头,歇够了就继续往前爬,麻木地、无聊地度过这一生。
可是唐云乾出现了。
这个男人,像一轮灼热的红日,赤裸裸地晾在他面前,挡住了他这只蝼蚁原本的去路,引着他靠近从未见过的光和热,给了他从未想过的希望。
他脆弱,唐云乾就在他身前,供他挨着。他无力,唐云乾就在他身后,让他靠着。
只要有唐云乾在,就天塌下来了也不用怕。这是他从小到大遇见的第一个可以帮他、救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久而久之,懒惰又毫无上进心的尤良木就开始想,自己这一辈子,是不是可以过得不一样呢?
起码,以后的与以前的都不一样,世界是可以从此不一样的。
可是后来生了一件又一件事,他的触角渐渐变得灵敏,在加深对唐云乾依赖的同时,也同样没忘记,这个男人可以随时将他丢弃,像丢掉一个易拉罐、一个垃圾袋一样简单。
他在大半年前就已经长了教训。
吕娟还在重症病房里观察,尤良木暂时也不能进去探护,等透过玻璃窗看过了之后,他什么都不能做。
医生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可能长期会有这种病情反复的情况,尤良木消化了会儿,不过心是放下来了,没有像刚才那么慌。
人面对的事多了、杂了,心脏也就慢慢抗造了、经得起折腾了。
唐云乾从头到尾依旧说话不多,也依旧一直陪着尤良木,等办完各种手续事情,从医院里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尤良木低了低头,才现自己一直被唐云乾牵着,手没分开过。
他知道自己该把手抽出来的,但偶尔脆弱、疲惫的时候,是放下防备、隔阂的时候,也有点眷恋难得能够触及的手心温度。
尤良木迟疑了一下,让自己多感受了两秒,才慢慢地要把手抽出来,然而,唐云乾却收紧了手,不松开。
“……”
唐云乾看着男人疲惫的面容,便连声音也不觉放轻了些,“这么晚了,从医院回你家起码要一个多小时。”
“……”
“今晚到我那里住吧,离医院近,明天你要来看姥姥,也方便些。”
“哎。”
这次,尤良木没再拒绝,相比于一些无谓的、没有意义的坚持,显然姥姥更重要得多。
*
开了十来分钟车程,很快就回到了唐云乾的公寓里。
时隔一年有余,再次回到这里,一踏进门,尤良木觉得这里什么都没变,一丝一毫都没有变过。
浅棕色的陶瓷漆地板,客厅中央的真皮沙泛着温润的光泽,前面摆放了一个精巧的磨砂茶几,下边铺了一层雪白的羊毛地毯,入眼很温暖。
茶几、吊灯、地毯、沙等家具,依旧是从前他和唐云乾挑的那些,仍在用倒是正常,可桌上的餐布、抽纸的牌子,还有玻璃瓶里的鲜花,这些需要定时更换易耗品,竟也一成不变。
这件屋子,就好像被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它过去的模样,一点也未曾改变。
尤良木想起当初,他为了留在这里,守住他和唐云乾的痕迹,也不是没挣扎过。
但挣扎未必有用。
他曾经也想占死在这个窝里,就不肯挪了,哪怕谷之涵要伸一只脚进来,他的屁股也要死死霸占住这个位置,不让任何人来改变这个家。
到最后,是唐云乾亲自一脚把他踹了出去,那就无话可说了。
如今,尤良木盯着地毯上熟悉的藤萝花纹,还在诧异。
身后的唐云乾关了门,淡淡对他说,“客房没清理过,你今晚先住主卧吧。”
尤良木一怔,转过头来,“啊?那乾哥你……”
唐云乾不理解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你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确实,尤良木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很蠢。唐云乾是这里的主人,自然会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难道还睡客厅?
一想到时隔这么久,又再一次和唐云乾同床,尤良木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硬生生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我、我睡沙就好了,客厅,呃,地方够大……”
“客厅没有暖气,晚上冷,容易着凉。”
“啊……”
“你之后还要照顾姥姥,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要是生病了,没人会替你照顾。”
唐云乾讲话总是很有道理,尤良木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他想,或许唐云乾也只是一片好心,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想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怕是把人好心当做驴肝肺。
唐云乾陪了自己一晚上,很累了,算是仁至义尽,没有哪家债主是如此心善的,自己不但没说“谢谢”
,还要再在这边磨磨唧唧,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