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蓝散再也无法入眠。
药力渐渐退去,骨缝中丝丝不断的寒意慢慢冻结周身,呼吸都浸着凉,无论炙烈的大漠,赤热的煦日,还是妥帖的体温,都远得恍若一场幻觉,只有入骨的冰冷熟悉。
老玉兰树下的血泊和暴雨战场上的血线交替撕扯她的身心,但也是她存活的证明,她从未像现下这般认清自己的心意,以至迫不及待想再见徐麟一面,可惜这次他无法再如往昔那般坚定地走向她了。
她撑着坐起,披衣下地,守夜的侍女慌忙报了太子,明屏恶握书静了半晌,神情平定如常,却不可遏制地捏紧书脊,半晌道:“让关长河带人跟着。”
蓝散出了县衙,四顾茫然,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市街。
杳无人烟的街道,何记孤零零的幡子在秋风中时卷时扬,萧萧北风携着雨后的腥气,打在身上湿冷一片,她站在空荡荡的档口中间,缓缓蹲下身,坐在屋前的石阶上。
檐角积雨落在脸上,冷意淌到心腔,随血液酵成直至没顶的绝望,蓝散将头埋进膝盖,再也压抑不住泪意。
不是端庄温雅的清平郡主,也不是城府深沉的李玄,这一刻她只想作为白奴儿哭上一场,可再多的委屈伤心,也换不回昨日了。
蓝散越想越难过,渐渐哭出了声,直到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肩膀,心中竟抱了奢望,抬头见是那送她姜花的小肉丸子。
“你怎么不回家呢?”
小肉丸子担心地看着她。
蓝散按了下眼,哑声道:“那你怎么不回家呢?”
“我看看何伯伯开店了没。”
肉丸子忧伤地叹了口气,“县里都是都军,我娘不让我出门。你知道徐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吗?”
蓝散喉头堵,“我也想他。”
小肉丸子见她难过,反安慰起她来,“你别担心,红的不顶用,咱们还有黑甲军,专克蛮子的!”
蓝散“嗯。”
了一声,把泪意压了下去,抬头见前头一个汉子急慌慌寻来,该是肉丸子他爹。
“这个给你。”
小肉丸子临走往她手里塞了个泥哨,“快回家吧。”
蓝散攥着泥哨,心如刀绞,半晌把泥哨举至唇边吹响,街市静寂,哨声像无望的号角,穿过阴云寒雨,沿着空旷的街道远远传开,及至消散于寂夜。
她不知道徐麟就在身后咫尺的病榻上闭目无觉,只能一声接一声,不肯间断。
直到力竭气嘶,再也不出一声。
黎明前的黑夜阴翳无光,星月尽被厚重的层云埋葬,回应她的只有凄清死寂的夜色,直到如意银丝皂靴停在面前,她的视线沿着一尘不染的袍角向上,最终与明屏恶萧森的视线相触。
她久坐后下肢痛麻,起身时身形微晃,明屏恶伸手相扶,却被她下意识让开,在一旁扶了一把,稳住身形。
明屏恶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继而负去背后。
在他们过去以兄妹为名,实则更似君臣的关系中,明屏恶永远是一言九鼎的掌控者,形成了他们之间单向引领的局面,清平好像永远不会质疑他、反对他,这给明屏恶造成她认可、支持他的错觉。
波谲云诡的大晟权利中心将她造就成了不露声色的人,直到他逼迫她与徐麟断绝,向来顺从的清平撕下了无心无情的假面,不惜向他亮出尚未成熟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