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季夏,杲杲烈日将无边黄沙融成赤金之色,空气被热浪扭曲得变了形,一丝风也无,蓝散仰头喝干囊里最后一滴水,额上汗水涔涔,阳光下璨如碎金。
季摇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鸳鸯刀的络子无精打采地垂着,哑着嗓子道:“主子饿吗?我已经熟了,你要是饿,刚好吃个现成的。”
蓝散连头都懒得回,叹气道:“别说熟了,你就是跟人跑了,我都不想追。”
望不到尽头的赤金沙海中,隐约浮现一座孤零零的关隘,相比边关重镇的恢弘高雄,关隘矮小破旧,不过是黄土垒起的矮垣,像豁了牙的干蔫老妪。
蓝散以手搭了个凉棚,眯眼向北眺望,“潼泸关到了。”
季摇光啧舌,“虽然来前已有了准备,可这坟包似的,也能叫关么?”
“潼泸关距离最近的鸡鸣县也有百里,是前线中的前线,因为贫瘠荒凉,环境险恶,据说连刁民恶徒都不涉足,常年只得数十卒驻扎。”
蓝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滚烫的沙,“此地戍兵多是罪将和招安的土匪,入关后勿要口无遮拦犯了忌讳,山高皇帝远的,就算把咱俩杀了填关也没人追究。”
季摇光嘀咕:“主子要查庆王盗军,大可在宣州查来,干吗非挑这么个地方。”
“宣州账目做得漂亮,都是戏子的胡子,当不得真。”
蓝散呼出一口热气,总是透白的脸上少有地染了绯色,“识人见长,行事缮短,潼泸关险要偏远,鱼龙混杂,可见微知着,以小搏大。”
季摇光点了点头,又幡然摇头:“一群恶狗还差不多。我听说带兵殴打曹内官、拆了曹府的将领就被贬戍在此,长兴侯独子徐麟,当年还在天都的时候就是有名的都城一霸,还有一个都,都……”
“都不归。”
蓝散替她说了,“自从老师谏以文官提督北境军事,陛下在此基础上借鉴前唐旧制,辅以内宦充北地监军,推施‘以文领武,以内制外’,本意是想令三方互为挟制。可新政推行一年有余,结果却不尽人意。提督王焕忌惮庆王手握重兵,对北境军一力打压,曹安更不用说,御前秉笔,朝中大员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儿孙在都中都能横着走,如今到了这兔子不拉屎的北地,不被放在眼里不说,还被粗兵鄙将公然嘲讽身体残缺,能不挟私报复吗。”
季摇光快赶两步和她并行,“所以主子觉得,曹内官状告庆王纵兵行凶、图谋不轨,是公报私仇?”
“谁知道呢。”
她缓了缓略为急促的气息,“庆王也上折状告曹安借职权之便,寻衅贬黜武将、无故杖杀兵卒,再加上王提督在中间添油加醋,庆王和朝廷龃龉已深,文官武将也势同水火。陛下对这位以武功称王的皇兄有多忌惮,朝中人尽皆知,这事不管孰是孰非,最后倒霉的都是北境军。”
季摇光唉声叹气,“我越听越觉着主子多余来,这功劳听着就像脚丫子底下的米,不捡不舒服,捡了又不能吃。北境军如今正在恨头上,见了咱们,不得杀了吃肉?”
“怕什么。”
蓝散向来会拿捏人,马屁拍得响,“季大侠鸳鸯刀在手,什么兵痞流氓见了,也得叫声祖宗奶奶,屁滚尿流地逃命的。”
“主子说的是。”
季摇光扬了扬下巴,惯性拍了拍刀柄,神情傲然,“当年奴跟随卫将军在沣州剿匪,凭着大妞二妞把那二百斤的十八寨总瓢把子硬是削小了一圈,几个歪瓜裂枣的匪兵罪将,不在话下!”
西斜的日头像颗燃烧的头颅,沉重地往下坠,天气却丝毫不见凉快,蓝散笑了一声,热得直叹气,“只要让我喝上碗凉茶,那就不是歪瓜裂枣,是爷爷。”
季摇光从善如流:“奴也跟主子一起吃茶,认兵痞当爷爷。”
顶着毒日头走了半天,关隘看着却没近多少,说话间忽闻头顶一声悠长鹰唳,海东青于长空疾掠而过,飞至关上盘旋,身后旋即传来滚雷般的蹄音。
二人停步回头,见七八名戍关骑兵从西南疾驰而来,虽风尘仆仆,却见战马犷悍,骑手骁健,绝非“歪瓜裂枣”
。
“是潼泸关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