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尽管能听出来,他是看不起自己的。但抱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思想,她依然忍着脾气,耐心地解释道:“我想先把手里的剧做好。当然,只有一点小名气,或许还不够格让人家邀请我写剧本。但是,我可以给剧团投稿的。成名的作家,谁也是从几毛钱的稿费熬过来的,没有哪个一冒头就能做上大文豪的。”
李海存把烟灰弹到地上,皱着眉,极力挑剔她的计划:“成熟的剧团都有一两位合作很好的编剧。”
苏傲雪把身子侧了侧,小声咕哝着:“我做第三位不就行了。”
李海存端着过来人的架势,忠告她:“如果是老剧团,新加入的剧人少不得有些尴尬,得慢慢相处关系才能融洽;如果是新剧团,你知道人家能办到哪年哪月呢?所以,我还是主张你先去交际。在交际场中,先和一些老资格的剧人混熟了,那么,你以好朋友的资格加入他们的团体,就无需磨合了。或是碰上理念相投的,再找到一个有资本的人挺一挺,也许运气好一点,一旦成立了新剧团,你就能有个创始人的身份了。”
苏傲雪把耳朵一捂,表示自己完全不爱听这话:“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出去交际!我认同人不能一辈子闷在家里不交朋友,但实在没必要把交际放在第一位呀。交际,应该是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工作之余放松身心的活动,而不是把工作和事业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交际上。”
李海存将抽完的烟屁股一摔,用能拧断胳膊的力道,把苏傲雪的手拿开:“你别跟佐飞那个书呆子学歪了,他自己的事业就干得不漂亮!电影检查委员会,那是手里有权的位置,多少人请客吃饭都运动不到的,他有那样好的起点,最后却被人家开除了。现在窝在学校里给一班姨太太们讲课,温饱还要靠写稿来补贴呢。”
苏傲雪嗤笑两声,反问道:“怎么,你难道觉得你这个住亭子间的,是比人家更有出息的吗?”
在她想来,这个话也算是重的了,但凡有点廉耻心,听了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吧。
然而,李海存一点没有不自在,反而很坦然地开脱:“他能住像样的房子,也无非因为家里还有一位能共同奋斗的文明太太。我们家里要没了供你上学的负担,你再出去找份生利的工作,也是可以和他们一样过日子的!”
日子越过,苏傲雪越觉得自己从前对读书人的仰慕是可笑的。书读进肚子里,未必都是增长涵养的,也可能是在助长无理搅三分的本领。
“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们家穷到要饭了,难道还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苏傲雪气得拳头连连往自己胸膛上砸,“我那个学一年要几个学费?除了第一年,你多少交过一点学杂费,后来我也没见你掏出几个钱出来,都是佐老师帮我去疏通人情的。再后来,还是我觉得太难为情了,回来问你咱们多少应该意思一点。可你是怎么答复我的,你可别忘了!你让我放了学没什么事就给学校做做卫生,总算不白得人家的好处!照这样说来,这份学业是我半工半读坚持下来的,和你没多少关系呢。”
李海存起身,手臂在身前一挥,意思是不计过往:“过去的事,我们都撒手不提吧。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家不能只靠我来撑持,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而我,向来是很尊重妇女的,不会把你拘禁在家里。以后,你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同进同出吧。”
看着面前这个伪君子,苏傲雪心里抨击的话可就太多了,多到根本不知该从哪件事开始驳。因此,她只是咬了一下嘴唇,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要像从前那样卖笑讨好人,我马上就能拿到文凭了,我要有尊严地生活!”
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苏傲雪越说越大声。
于是,李海存把她撵到墙根,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嚷得邻居都听见。
“出入歌舞厅、电影院、剧院、饭菜馆、咖啡店,和有钱人谈笑风生,这样的生活怎么就妨碍你的尊严了?”
苏傲雪手脚并用地挣扎,直到最后咬痛了他的手,这才得了机会,低吼出自己满肚子的苦水:“你在打我哪些主意,你真以为我一点儿不知道吗?”
李海存装着傻,冷笑着逼问:“我打你什么主意?你有本事说出来呀!”
“你倒要逼我捅破窗户纸?对!你早就想好了,只要不是你亲口说的,那么我的一切控诉,就只是我过度的臆想,对吗?!你在等什么,等更高的价码,还是等一个我躲不过去的机会?!”
李海存握着吃痛的手,要不是还没缓过劲来,真恨不得上前撕碎她那张嘴。他可以那么想,甚至可以那么做,但他容不了别人说破他阴暗的心事。
苏傲雪胸膛一挺,一面说,一面逼得李海存不停往后倒退:“在我给老鸨当使唤丫头的时候,我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不懂得!男人强迫女人,之后再以最恶毒的言语攻击女人的生理反应,称她们天性浪荡,把所有事前的抗拒,都污蔑为欲拒还迎的手段。一旦被摆弄过了一回,那么一次和两次和无数次的区别都不大了。失去过一次贞洁,还要抗拒男人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大概也是准备了这样的招数,来对付我的吧?”
听了这席话,李海存这才意识到女子上学是双刃剑,时髦是赶了,但人也变得不好摆弄了。
“当年穿着好衣服、打着红胭脂,拍了那么大张照片挂在收容所的招待室里,不就是想借美貌抬高身价,找个长期饭票吗?今天又来装什么清高?”
听了李海存这番话,苏傲雪说不上震惊,反而如释重负地冷笑起来:“李海存,你终于说出口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标了价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