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把嘴一撇,恨他总不把正经事放心上,语气自然不太好:“不是跟你说了,我作几篇贺年的新诗,你想法子去弄两个钱来还债!”
李海存倒先起火来了:“小点声!总把还债挂嘴边,以为是什么体面事嘛!”
苏傲雪真恨不得拉起他一道跳黄浦江得了,等一口气喘上来了,自然还是劝着自己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再熬几个月就能毕业了,离她自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有这个盼头在,再大的委屈她也忍了,照旧去作诗。
虽然她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当个枪手还是够用的。这得感谢佐飞的严格要求,用佐飞的理论说,学戏剧的人可以不专精某一项技能,但对生活中一切事情都应该能来两下子,立志当作家更应该如此。
因为写作的人取材要开阔,要把各阶层、各行业的人都写进故事,就得对各阶层、各行业都有基本的了解。譬如定了国文系的高材生为故事主人公,要写到有模有样,就该模仿高材生的才情,试着写诗歌或散文。所以,佐飞曾送过苏傲雪好些新旧诗集,要她训练出不会作诗也能吟的本事。
刚写了没两行,李海存突然又开口了。
“你好好写吧,我想起来确实是有路子的。曾有几位阔少说起过,家里长辈年年都会出题目考他们。等你写好了,我再改一改,没什么问题就给人家送去吧。”
像苏傲雪这样浮萍般的出身,待人接物总是习惯了退让的。只要李海存不脾气,肯好商好量同她合作,她态度一下子就会柔和起来的。
“你笔力比我深厚,睡醒了起来写两篇好的投给报馆吧。我还是觉得,投稿这条路子更稳妥。给人打枪这种事,价钱没有定准,再一层,伸手要钱也很难为情……”
话未说完,已经传来一阵鼾声。
苏傲雪回头一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迷迷糊糊被前屋钟声敲响时,苏傲雪没有立刻睁眼,只是默默数了八下。
原来,又到了一日之始。
头猛地抬起来,胳膊却动不得,不成想自己赶着诗稿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着那股酸麻的劲儿过去了,她赶紧走一步跌一步地站到床头去推李海存:“天亮了,你起来看看我写的,改完了给人送过去吧。”
李海存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眼皮也没睁一下:“说了是阔少要找枪手,哪有阔少上午是不睡觉的。”
苏傲雪心头自然又是一梗,对着他的耳朵高声道:“我说你也应该写一点投给报馆碰碰运气,你一个字没听见吗?”
李海存脑袋往被子里一缩,摆明了不理会。
苏傲雪叉着腰在床头急了一会儿,认为不能指望这人能有长进的。还是不要傻等着他醒来吧,有喊他起床的时间,不如先写两页剧本。
想罢,她先下楼打起井水泡了泡手。
在收容所的几年工夫,年年冬天都要洗衣服,把一双手都冻坏了。头两年只要北风一起就会生冻疮,后来几年更糟,冬天生冻疮,热天就起米粒大的小水泡。一年四季,两只手总是有毛病。对于要动手写字的人而言,实在是很折磨的毛病。
好在井水冬暖夏凉的,泡一泡能舒服些。就是她这颗心,不知道要熬到哪天才能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