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垂下睫毛,浓密的睫羽在他眼睑处投下晕影。他抱着酒坛子坐下来,说道“你狗尾续貂写的太差,我想忘也忘不了。”
6展星就嘿嘿地笑了,一边笑一边抠脚,然后说“我就知道你今日还会来送送我。”
顾茫哼了一声,将酒坛的封泥拍开,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推给了6展星“喝吧。”
“哟,鸿鹄馆的十五年陈梨花白。”
“识货。”
见这两人并没有期待中的大打出手,也没有互相盘殴,别说台下的看客了,就连行刑官在旁边瞧得目瞪口呆。
6展星已是死囚了,但顾茫彼时尚未叛国,虽然没了军衔,但积威仍在,因此行刑官不愿、也不敢公然与顾茫为难。
他犹豫道“顾咳,您看这断头饭的制式规矩”
“好歹兄弟一场,我来给他送个行。”
顾茫抬头,“烦劳官爷你请行个方便。”
再怎么说,顾茫也是重华的神坛猛兽,常胜战神。再怎么说顾茫在风光时也没有做过任何盛气凌人的错事,未有私仇。
传令官在他黑玉般的眼眸中,逐渐地败下阵来。最后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日晷随着太阳越深越高,浓缩出比墨汁更浓的黑夜倒影。
6展星喝着酒,笑吟吟地与顾茫说着话。大约是人之将死,再言仇恨亦是无用,他们俩谁都没提凤鸣山战败一事。
离行刑的时刻越来越近了,饶是骄阳白炽灼烈,空气中也弥漫起了一种与死亡有关的味道。观刑的人们望望日晷,喉头吞咽,都有些紧张起来。而最不紧张的反倒成了将死的人和送行的友。
酒终于告罄了。
顾茫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6展星笑着说“太多了。”
“哪一件我能帮到你”
6展星道“替我多尝尝梨花白。”
“好。”
“替我多看看美人美景。”
“行。”
6展星想了想,最后抬手抚摸着顾茫的军礼服“茫儿,这套衣服,以后别再穿了吧。”
刑场火盆的木炭出噼啪爆响,顾茫垂了眼睫,神情似有些黯淡,又似有些意味深长。他这个神情,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明白是为什么。
除了墨熄。
墨熄清楚顾茫此刻已决心要叛,6展星的这一句临终愿,原本是希望顾茫可以就此解甲归田,不再卷入血雨腥风中。
可是6展星却不知道,顾茫确实是再也不会穿上重华的军礼服了,但顾茫会换上燎国的玄色战甲,而后走上一条鲜血淋漓的不归路。
顾茫没有立刻吭声,他低着头,睫毛像是絮蕊轻动。
最后他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好。再也不穿了。”
6展星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展颜而笑。
“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6展星哈哈笑了“你从小就爱哄人,哄我哄到大了。”
笑着笑着,眼尾春叶般舒展开来的笑痕又敛去些许。
顾茫道“还有事情想说吗”
“”
6展星眼底流照着些温和,这是墨熄从来没有在这张虎狼般桀骜的脸上瞧见过的和软。
6展星说“茫儿,早些成家吧。”
顾茫“”
“你平日里总是闹闹嚷嚷的,但咱们哥俩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就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处。”
6展星意有所指地,“你也老大不小啦,玩够了的话,就早些收心这样我也”
话未说完,就被顾茫打断了,顾茫道“6叔叔今年贵庚”
6展星瞪大眼睛,撇撇嘴“我这是关心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正欲说更多,忽听得一声尖锐啸响,高台角楼上的修士仰头吹起了牦牛号角,其声呜呜动天。唱令官吊着嗓门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