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秋光格外明媚,京城南西门行人如织,贩夫走卒川流不息,卖菌菇的老汉竹盘里的野菌干恹恹的,他却只顾跟旁边一老妪唠着家常。
城门口一颗老槐树下摆了小桌小凳,数位城门侍卫聚在一块嚼着花生喝酒,旁边还辍着一小案,几位常在此处等候生意的马夫打起了马吊子。
偶有喧嚣吆喝,却是一种别样的宁静,安宁杂糅在热闹里。
直到一声“驾”
长啸打破宁静,一前一后两道马骑自甬道奔出,风驰电掣般踏风而跃,惊得两侧行人纷纷侧目。
打先那年轻男子,着褐色长衫,瞧着二十出头,生的广额阔面,虎虎生威,那雄壮的马儿在他胯下快如闪电。
随后跟上的是披着玄色披风的锦袍少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相貌极为出众,眉梢轻扬,一双黑漆如墨的眸子格外明亮锐利,浑身透着骄阳肆意的涤涤风采。
眼见前面到了岔路口,希简勒紧马缰,扬声问道,“崔兄,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先去燕山书院”
崔照唇角一扯,勒慢马步,扭头朝他露出几分凉笑,
“我爹估摸不在府上,至于我娘,呵,我还没跟她算账呢,咱们自然是先去燕山书院看望妹妹要紧”
希简闻言神采奕奕应了一声,“好”
半月前,崔沁堂嫂柳氏悄悄着人去嵩山书院给正在应考的丈夫递信,说是崔沁与慕月笙已和离,回府之际却被他娘给赶走。
崔照当即气得拍碎一张长案,急得当夜便要回京,后来是同窗的希简将他拦住,说是崔沁已在外安置,心灰意冷之际,说什么也劝不住她,不若先过了秋考,等崔沁心平气和再行劝说。
昨日秋考结束,二人不等结果便连夜骑马回京。
说来希简正是泉州希家三房的子嗣,是崔沁的堂表哥,当年希家做出那等丑事,不到十岁的少年深感耻辱和恶心,一怒之下,当着全族的面斩断半截丝,以示与希家一刀两断,独自一人离开泉州。
好在希简从五岁便随父亲出海,性情虽张扬,却是个能干的。
希简离开泉州后,先来了一趟京城,不忍崔沁和崔三老爷再受希家蒙骗,借着酒劲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崔三老爷得知真相,当夜气得吐血而亡。
希简为此万分愧疚,帮着崔沁料理了葬事,原是打算留在京城照料她,后来崔沁被崔棣接回长房,他便孤身一人离开京城。
少年肆意风华,热情洋溢,侠肝义胆在江湖走南闯北,薄有成绩,只是后来意识到大丈夫该读书入仕,便去盛名远播的嵩山书院求学,不料便遇见了崔沁的堂兄崔照。
崔照虽恶寒希家,却格外高看希简,二人性情相投,以兄弟处之。
一刻钟后,二人赶到燕山书院,崔沁恰恰在山门外送一官宦妇人出来,一眼就认出希简来。
乌朗目,黝黑的瞳仁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褪去了几分年少的青涩和桀骜,五官也变得硬朗俊逸,却是依旧遮不住眉眼里的肆意飞扬。
“沁妹”
希简飞身下马,挺拔的身影往崔沁直奔而去,玄色的披衫迎风掀起一地枯叶,他几乎是眼眶泛红冲到崔沁跟前,带着懵懂而热切的心动,及得天独厚的骄恣。
斜阳透过树荫缝隙,洒落在她身上,她眉目如画,乌黑圆润的杏眼,五官仿佛是被工笔精细描绘过似的,被燕雀山的书卷气息蕴养出一股宁静从容,如同江南烟雨般朦胧韶润。
两年未见,希简神情难掩热切,目光灼灼笼罩着她,只恨希家无耻摧毁了她的幸福,只恨自己人单力薄,不能替她报仇。
两年前他来京探望,朝她许诺,待他考取功名便迎娶她过门,替她请诰命,护她一世周全。
却被崔沁断然拒绝,“我此生绝不做希家妇。”
不曾想,她悄悄的嫁了,他都来不及反应,她又和离了。
希简心情五味陈杂,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
“你还好吗”
崔沁眼角也缀着细碎的星光,朝他宁和一笑,
“我一切都好。”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
希简不止一次向她求亲,她现在的身份,不想招惹任何人,更不能给任何人希望。
希简从她毫无波澜的眼底,看出端倪。
但他不在乎,他现在孤身一人,崔沁也是孤身一人,只要他诚心够耐心够,一定能软化她的心。
辗转半生,不想再蹉跎下去。
明年春下考,此后他都要留在京城,护她一世安宁,与她繁花似锦。
就在崔沁招呼着崔照与希简入山门时,希简忽的察觉到两侧树林里有异动,他几乎是一跃而起,蓝色的身影如锐箭般直射其中一颗大树。
刹那间,他身子回旋落地,眉目锐利看向黑衣人逃离方向。
“沁妹,有人监视你。”
崔沁神色一僵,不消说,定是慕月笙的人。
只是慕月笙手下无弱兵,希简一来便察觉到了人,可见功夫极深。
希简环视一周道,“沁妹,等会我帮你巡视一番,给你安排几个护卫,定不叫贼人有机可乘。”
崔照在一旁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希简肩膀上,“兄弟,你本事见长”
一行人欢声笑语跨过山门。
这一日恰恰是慕月笙休沐,他坐在书房内把玩崔沁给他做的八面琉璃宫灯,其中一面画着一女子牵着两个总角幼童在花园嬉戏,顾盼流辉,其乐融融。
若是能怀上一个孩子,些许就留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