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落,天地都写满了清冷色,融成风打在人脸颊,覆上层厚厚的霜。
哪怕曲长意成神再重回凡间,仍是抵不过连日来的耗损,终是凡胎□□,又接连的伤痕叠加,竟在这秋风里与普通人一般的病了。
开始游暄并没有察觉,因这十几年里他从未见过他师尊病过一次,直到曲长意整张脸都红透成闷熟透的虾,他才伸手贴过去,烫得吓人。
曲长意似乎连反应都慢了起来,即便先前受伤,这人也没有过于常人般的热畏寒,此时却裹得厚实,丝毫顾不得风度了。
游暄如临大敌,心说不好,怕是透支了最后的力气,想想也是应该,这段时间生的事太多,师尊又经历雷劫不久,哪有人能承受得住呢。
两人离开了夜雨城便低调起来,顺着那女人留下的方向走,也只是偏远小路,寻了个客栈停歇休息。
偏僻的县城没有什么好医馆,曲长意只说无妨,自己写了个方子,叫游暄抓来药煮。
游暄心觉不妥,想说还是先回宗内,曲长意只摇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是了,如今再回去,怕也多事。
药炉蒸腾出滚滚的雾,打着转在空气里,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游暄本来也是高挑的个子,不知怎么坐在小炉子前面就缩成了小小一团,他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头扎成个粗辫子束着,看起来年龄小了许多。
曲长意倒是穿得富贵,只是病恹恹地拢住袖子,又消瘦几分,看起来与传闻里战无不胜的第一人毫不相干,倒像是闲散人家里的病弱公子。
他慢悠悠剥着松子,一粒粒地存在小碗里,松香与药气混在一起,和庭院里的雨水相融,安逸的让人昏昏欲睡。
曲长意也打瞌睡,他许多年没病过了,这一病却似乎连同先前受过的旧伤也勾起,身上没一处舒服,心里却安定,只剥个松子也能稳稳坐几个时辰。
他坐的住,游暄却焦躁得厉害,一时站起身走动,一时盯着水雾呆,欲言又止。
曲长意看了会,推着小碗问他:“吃松子吗?”
这松子是游暄买药材时带回来的,曲长意以为他是喜欢,却没想到游暄是买来给他去药苦味的,见他摇摇头,还有点失望,固执的用食指推着小碗边沿,抬头冲游暄看。
不想游暄却没注意到。
这情况是很少见的,曲长意不免有些失落,仔细看过去想从他背影里看出什么。
以游暄对他的在意程度,那句话多讲了几个字也听得出来,今天却冷淡的出奇,叫曲长意有种被忽略的不适。
大抵是病中的人更矫情,曲长意久违的竟觉得委屈,翻来覆去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也猜不透游暄究竟在烦恼什么。
也许他也并不是那么了解游暄。
这念头一起,沉稳如曲长意也难免生出几分慌乱,思来想去,走过去将人按住,直截了当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游暄被他一只手覆在头顶
去,也就只能面对着他看,也不敢胡乱说,许久后才如实道:“师尊,我们真的不能回星移宗吗?”
曲长意沉默了瞬,问:“你很想回去?”
游暄神情犹豫,放缓声音对他说:“生病了,就要回家才对。”
他也心知夜雨下落重要,可如今曲长意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叫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万般事端,师尊总要排在第一位的。
而人就是这般,无风无浪的时候总爱在外闯荡,病了痛了伤了才会念着回家。
游暄也与常人无异,父母健在时他一家和乐,连远门也没怎么出过,后来到了星移宗,虽说总要出去历练,可最后都要回到九云峰去。
曲长意对外物并不多关心,游暄小小年纪便成了真正管事的那个人,哪里被雪压坏了他学着修补,若是修补不成,便翻书寻册找花样,叫工匠来修葺,一砖一瓦都在这十几年里被他小心呵护着,自然会想念。
可对于曲长意来说,那小小的九云峰,只是如同此时的客栈般,是他漫长旅途中停靠时间略长的落脚点。
他总要走的,不用心才不会怀念,那些旁人赞叹心境高深的漠然随性多少带着些刻意的遗忘。
习惯遗忘所见所知,才不会被留恋牵绊住前进的意志。
漂泊的时间太久,曲长意早就不清楚家是什么含义了,却在此刻听着他的话,也莫名生出了几分想念,可想起的并不是九云峰的草木房屋,而是眼前人。
于是他斟酌很久才说:“等这些事情解决,我们就回家去,但现在还不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珍而重之地开口:“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
这下游暄双眼都亮起来,万分欣喜地笑起来,冲曲长意保证道:“师尊信我,那我一定可以保护好你的!”
曲长意指指那冒气的药锅:“可现在给为师治病的药都要煎过了,小英雄。”
游暄忙不迭去看火,曲长意捻着松子咬,忍不住勾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