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将他往侧旁一推,将自己的身子挡上了车窗!“哗啦”
一声窗纸被划破的同时,那兵刃也入了她的背脊。她皱紧了眉头,脸色白得像鬼,却为他挡住了来袭,连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未让他看见。
顾拾呆住了。原本因醉酒而迟钝的头脑仿佛突然被冷水泼了个清醒,他冲上去抱住阿寄,厉声唤她:“阿寄!你醒醒,你——”
她的手却在身后那破裂的车窗缝隙里摸索着,而后慢慢地抬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滴落下来,将两只冰凉的手掌粘稠地贴合在一处,一张薄薄的、浸透了鲜血的纸笺在掌心里揉成了团。
他颤抖着手将那纸团接过,轻轻地滑入袖中,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
安乐公在元会后遭袭的事,震惊了整座长安城。
刺客一共三人,埋伏在安乐公回府路上,一击不成,便当场自刎。安乐公的侍婢为了保护主君身受重伤,安乐公本人倒是毫无损。
郑嵩听闻了消息,先却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朕在他身边布下天罗地网,只怕有顾氏残党心怀旧主,要来解救于他;哪晓得来的人竟会一意要杀了他?”
宣室殿中,郑嵩心事重重,在他面前是一张战事用的舆地图,身边是几个他从最初的北地带来长安、最信任的将领。
“也许是因陛下将他困得久了,斗志消磨,就连顾氏残党也觉得他无用了?”
一个将领猜测。
郑嵩冷淡地笑了笑,“只要是姓顾的,就不会无用。”
“依末将看,答案还要往这里寻。”
又一人站出来,指着舆地图沉声道。
郑嵩抬眼看去,这将领名唤钟嶙,是年轻一辈的名将,眉目间一股冷酷之气,声音甚是沉稳:“荆、扬的乱民已反了三年,州牧、太守换了十数位都不能平定,如今更是串联到了益州的蛮夷,要成我大晟的心腹之患。眼下鲜卑又不安宁,末将以为乱民很可能要在今年难,而他们要难,就须寻一个由头。”
“啊,”
另一个将领一拍脑袋,“这是嫁祸!”
钟嶙点点头,“天下人都知道,安乐公是前朝的皇帝,陛下对这个前朝皇帝是不可谓不仁善备至,只是外人未必清楚,只道陛下总是恨着他的。若安乐公突然在长安城内暴毙,这些刁民便有了借口,可以趁机起事。”
郑嵩静了静,道:“钟将军说得对,只怕还不止如此。”
几个将领默默束手。钟嶙抬头看向他,目光是锐利的。
“他们还可以,立一个皇帝。”
郑嵩的手指点上地图上的荆州,“一个姓顾的皇帝。
“这么说来,朕还当真要感谢那个哑女了。”
他笑起来,看来一切仍在掌握之中,便连上天都在帮他。
☆、第5章梦中孤影
阿寄在疼痛中茫然地睁开了眼,举目四顾,却只见一片灰色的迷雾。
阳光也透不进这重重迷雾里来,分明不算黑暗,却全然看不清脚下立足的土地。背上的刀伤剧烈地疼痛起来,牵扯到四肢百骸,陈年的创口仿佛也在衣衫底下开始一轮的溃烂。
“姐姐?”
是谁在唤她?
阿寄张了张口,想求救,却又反应过来自己是说不出话的,于是也就不去尝试了。只是她到底有些害怕,不敢回头看,只好往前迈出了一步。
奇迹的是,这一步过后,迷雾竟忽然就散开了。
阳光蓦地照射进来,她不由得抬手遮挡了一下那亮光,再往前看去,却见到高而威武的暗红宫墙,圈出一个并不很大的花园。春-色烂漫,这花园里流水潺湲,牡丹盛开,姹紫嫣红,在风中曼丽招展。
这不是长安的御花园。这是……这是雒阳!
一个穿着明黄色小衣裳的男孩从花丛中绕了出来,看见她,立时便紧张得两手绞紧了衣带,玉一样莹透的面庞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带了些羞怯、又带了些期待地看向她。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男孩才刚满三岁的模样,口齿尚且不清,却又含混地、轻柔地唤了她一声:“姐姐,你过来。”
阿寄站在檐下踌躇。这是梦么?这男孩是谁?原该是很熟悉的,可不知是否因为受伤的缘故,她一时又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愈是想,便愈是疼痛,好像都不止是身体,连血液、连心脏都疼痛得缩了起来……
男孩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忽然掉头就走。
她心中骤然一空,下意识拔足便追,要拉他,他却躲闪过去,回头对她柔软地笑了:“姐姐跟我来!”
他跑到花园里一座假山后头停住步子,指着那草丛笑道:“姐姐,芽了!”
她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假山背后没有种花,杂草丛生,她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哪一株……
他蹲下身来,在那草丛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拔-出来一根嫩芽,双手捧给她:“芽了,送给姐姐。”
他的声音很低、很乖,好像在与她分享一个幸福的小秘密。
她愣愣地接过,那真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看不出与旁的小草有任何的不同之处。她张了张口,终于是道:“陛下,您还不回去——”
她突然捂住了嘴。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可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