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关上的声音在身后肃然响起,外头的喧嚣一时弱了下去。绣玥不得不将心思拢回来,面对眼前殿内那天子帝王滚滚袭来的怒气。
绣玥的脸上的指痕异常刺眼,偏偏就在最显眼的位置明晃晃的招摇,此时此刻,她都恨不得能把这半张脸皮撕下来,也好过眼下给自己的难堪。
鄂啰哩跟个人精似的,招招手,伺候的奴才们依次退到了殿外去。
殿内的气氛登时寂静了下去。绣玥低垂着头,忐忐忑忑,硬着头皮只等待狂风暴雨的到来。
许久都没有什么动静,她心里打鼓,实在忍不住抬头余光扫一眼,却见皇上一直盯着她那挂着指痕的半张脸,目光阴沉复杂,瞧得她后背直凉。
两两对视,绣玥慌张将目光收回来,皇帝用那样看不懂的异样眼光盯着她,是预备想要将她如何处置?
&1dquo;你跟后宫的人说,你这脸上的伤是朕弄的!是吗?”
绣玥乖觉地扑通跪在地上,样子透着无比真诚:&1dquo;皇上明鉴,这伤明明是嫔妾自己不小心碰的,嫔妾誓,绝无跟任何人说过这伤痕是与皇上有关的话,却不曾想,被后宫的人误会了去&he11ip;&he11ip;”
&1dquo;她们又一味在心里胡乱揣测,却无人来开口询问嫔妾,嫔妾自然不知这当中有哪些人是误解,哪些人未怀疑过皇上,总不能嫔妾挨家挨户的去告诉说这不是皇上弄的,岂不更显得欲盖弥彰了&he11ip;&he11ip;”
这事先准备的说辞,她说得十分顺溜,从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过,六宫人多嘴杂,若真是万一不幸,不小心泄露到了皇上那儿,总归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也得有一番说辞抵挡一阵才是。
只是辩解虽辩解了,还是蒙混不过去的。颙琰低头怒视着她,几乎被气笑了出来,&1dquo;你倒是还有理了!这么说,朕倒该褒奖你才是?”
绣玥忙摇摇头,&1dquo;嫔妾有罪!惹得合宫误解皇上,就是嫔妾的罪过!”她磕了头,&1dquo;请皇上息怒,请皇上责罚嫔妾,嫔妾认罚。”
她是真的感到些愧疚和悔意,方才在储秀宫听得那些话,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前朝忙碌,殚精竭虑,偏后宫又不得安宁,今晨玉贵人的事情皇上只怕还余怒未消,这会儿她又撞上来添堵,成了罪魁祸之一。
她知道,皇上应该很累了。
刚刚在储秀宫,却到底没有当众拆穿她,皇上在盛怒之中还是念及保全了她,终究还是隐忍没有作。
此时的怒火,便显得这样没有分量。
不是不怀着感激。绣玥向前跪了两步,伸手扯了扯龙袍的衣角,低声下气一贯是她所擅长的,信手拈来。
&1dquo;皇上,嫔妾错了,嫔妾真的很后悔惹皇上生气,嫔妾的这些小伎俩怎配污了皇上的心思,嫔妾卑微,在后宫里想要偷生,不得不借一点点皇上的恩泽傍身,皇上您宽宏大量,别跟嫔妾计较了。”
她跪着仰起头,几欲望进皇上眼里,显得自己目光十分真诚:&1dquo;皇上何必为了嫔妾这样的人气伤了身子。皇上要长命百岁,让嫔妾一辈子受您的庇佑。”
这话细究起来,说得有些僭越。
不知是不是恭维得恰到好处,皇帝的脸色倒显得和缓了些,低头俯视着她,看她脸上的指痕,又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眼色。
绣玥被盯得毛,皇上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却又不解是何意。正纳闷着,颙琰却别过脸去,冷着声音吩咐道:&1dquo;抄你的书去!”
皇上这是,不准备与她计较了?
绣玥如蒙大赦,忙从地上爬起来,在心底欣喜地松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就这样躲过了一劫:&1dquo;嫔妾谢皇上隆恩!”又见皇上的怒气稍解,心里到底也少了些负罪感。
她于是殷勤起来,忙给端了茶,伺候着上座,又给研了墨,一切都小心妥当了,绣玥才又重退回到下方去,老老实实杵着。
颙琰坐在龙椅上,随手翻开桌案上的一本折子,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却不咸不淡道了一句:&1dquo;你倒是懂得伺候的。”
绣玥在下方,两手捧着那些给她预备的厚厚一大摞宣纸,琢磨着找个僻静的角落来抄书,听到圣上开口,忙挤了个假笑回道:&1dquo;皇上明鉴,嫔妾虽然粗鄙,不大会伺候人,但伺候皇上只求尽心尽力,务必要做到最好。”
颙琰的目光从折子的第一个字上离了开,瞥了她一眼,才重归于其上。
绣玥顿了一会儿,见圣上没再开口,这才敢安心抱着一堆宣纸毛,寻了个角落地方,一一铺开,开始抄她头痛的《女则》《女训》各十遍。
说到写字,当真是头疼。她从小在府中奔波生计,每日抬头低头都见得到外祖和额娘,极少有用得着书信的地方,更遑论提练字,这绣工她是一流的,写字,马马虎虎。
写着写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不小心落到纸上污了字迹,没办法,只好废了重写。
颙琰批了六七个折子,手边的茶端上来三回,他停下,看了看不远处的西洋钟,又看了看沙漏,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殿内仿佛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皱着眉,瞧向角落里那个安静得几乎被忽略的身影。
绣玥一手擦着眼泪,一手翻了翻写好的宣纸,女训倒是快抄好了,可这女则足有十卷之厚,一日能抄全一遍就要念阿弥陀佛了,她拿过一张刚抄废了的纸翻过来,用毛细细盘算了一番,想要七天之内抄完十遍,不通宵熬夜肯定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