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洲冷睨着他。
鞠蛟神色郑重,单膝跪在地上,“身子是您自己的,大人应该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此时又为中秋佳节,宫中布防定是教寻常严谨些,您且精神不济,到时候……”
“您若有话同她说,不妨让属下传述。”
褚洲静默一瞬,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你去和她说,我……”
鞠蛟请褚洲先回去,自己则在外等宴散。
戌时,管乐之声停歇、人声渐淡。百官权贵鱼贯而出,亟待回家团聚,鞠蛟趁乱挤进人潮,叫住了飞寒。
飞寒的双目骤亮,“是大人叫你来的?大人是不是落下了什么话,让我代传给娘娘?”
鞠蛟咬牙,因怒意而缩紧的下颌形成了一条凌厉的面部轮廓,“我是来提醒你的,你可别因他人的一时好,忘了当初进宫的初衷。”
“你我之使命有三。一是报仇雪恨,二是报答大人于我们之铁恩,三则清君侧。如今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你我不替他清除异己,反而要为虎作伥?”
鞠蛟愤恨道,“此妖女迷惑大人心智,三番五次诱他出入宫闱,致他身体劬劳,我又怎堪忍受!”
飞寒面无表情,“我只问你一句,大人是否有话要和娘娘说。”
鞠蛟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怒意更甚,“自然是无!”
快步往外走去的时候,撞上一张盈盈含笑的脸。他一愣,“左小姐。”
左小姐温柔可亲,像是春风化雨,将鞠蛟心间上的愤怒和接连的挫败浇灭。左小姐对着他笑了一笑,“我打算去一趟长乐殿,你去不去?”
鞠蛟一撇嘴,“那种地方,去了也晦气!”
“我瞧婕妤一个人孤孤单单,心里面总有几分歉意,便预备把许多事的原委解释给她。只是有些事我一人说起来实在单薄,若有你在旁边加以佐证,想必更有说服力。”
鞠蛟思量一番,最终点头。
……
长乐殿内,以芙缩在榻里,漫不经心地玩着尚未绞干的尾。缠枝铜镜边,月黑驯服地卧在她的身边,圈起毛茸茸的身子为她暖脚。
以芙看了一眼月灰,再看了一眼。
她真是白疼了那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竟然跑到那位左小姐的身边卖乖去了!
“这应该是阿兄送的吧?”
以芙巧妙地捕捉到了“阿兄”
二字,原本浮肿的眼皮子又抽抽地开始犯疼,冒出来桃花般的颜色,“是或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左小姐笑笑的,两只白玉般的手叠交着放在膝盖,“他这人向来重情义,把这两只小家伙作为歉礼送你也是很不错的。”
“歉礼?”
左小姐却不接茬了,笑问,“妹妹打听过了,娘娘在宫里过得应该挺辛苦吧?”
左小姐站起身子,很恭敬很谦卑地对着她行了一礼,“娘娘代妹妹受如此过错,妹妹心中感激不尽。”
以芙缠着丝的手指渐渐放下,“什么?”
“娘娘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出妹妹的身份了。妹妹原不叫左音仪,更不是左家的大小姐,而是丹阳褚氏人家的女儿,叫做褚芙。因为刘、陈二人的多番劝诫,兄长在朝廷之上步履维艰,故答应了把家中胞妹送入宫中,以笼络圣心。”
她摸着月灰的柔滑的皮毛,微笑道,“剩下的事想必娘娘也知道了。”
“丹阳有个满月,子里有个名誉天下的花魁,不曾示目于众人,且名儿与我也相仿。”
她又愧疚,“兄长为人真诚,或许是看不惯你受罪,所以才频繁出入宫殿,对你有所照拂。”
以芙静静地看着她,忽而冷笑,“你可知你那兄长是如何照拂于我的?与我同吃同寝同眠,如此披心相付,我如何不能心满意足?”
“娘娘心满意足便好,这样妹妹方能稍减愧疚。”
褚芙点点头,“毕竟,我既让你徒徒受苦,又抢占了你的身份、你的娘亲。”
“你——”
“十五年前,左氏夫妻受仇家追赶,最后在一家农舍产下一女。据说啊,那户人家姓沈,家中女人在第二天也生下个女儿。”
褚芙吐舌,“这是我偷偷在兄长的信笺里瞧见的,娘娘心里面知道就好,可不要对旁的人说哟。”
“阿兄让鞠蛟过来保护我,我可不能让他等急了。”
褚芙脚步轻快,“娘娘,那我就先走啦。”
“等等。”
以芙推开了呆住的盼山,趿着木屐走到褚芙身边,“我不知你今夜过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倘若你确实真心实意地来和我道歉,这件事可不是张张嘴就能随便翻页的。我替你入宫受这无量苦楚,你又占我母亲受这无量恩宠——如此大恩大德,岂是褚洲宽衣上我之榻、解袍悦我之身就能轻易抵消的?”
“不过褚洲把我服侍得也还算周到,今夜只要你在我身前磕上三个响头,过去往事我不再追究。”
褚芙脸色一白,尚且来不及回答。
外殿的鞠蛟似听到里面的微末动静,持剑闯了进来,“放肆!大人之清誉岂容你这种人亵染!”
以芙面无表情,“你跟在他身边许久,自然知道我是从什么地儿出来的女人,看不起我也正常。可秋猎时我宿在他的寝帐,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说到底,还不是我缠着他,是他缱绻于我。”
“还劳烦你回去和他说一声,以后莫要到我这里来了。”
以芙看着鞠蛟涨青的脸色,施舍般开口,“我言尽于此,你们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