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算是明白了,这二位长史怕是远在藩地,一腔热血无处宣泄,找他这个亲弟弟来劝谏来了,禁不住苦笑道:“二位先生说的极是,皇上此举确实大大不妥。”
“费太保听闻这个消息,都被气病了。”
孙清摇头慨叹。
费宏如今对朱厚照这个学生可谓寒心至极,只恨自己挂冠求去地太迟。
孙清仍在为国事愤慨,靳贵却暗中端详朱厚炜的神情,心中隐约有了猜想,最终拉了拉孙清,“子不言父过,长兄如父,殿下不愿抨击君父也是人之常情。不如还是说些正事,转眼已是二月,往常殿下都要去城郊祭农,今年外头兵荒马乱的…”
“不过区区几个蟊贼,官府早已平定,不碍事的。”
朱厚炜宽慰道,“一年之计在于春,眼看着就是春耕,此时正当劝农,连皇兄都要亲自祭先农、行耕耤礼,我虽不能在京师从耕,也不敢轻易废弛。”
蔚王对农事的重视人尽皆知,靳贵也未觉得就能拦住他,叹了声,“那要将王府的护卫尽数带上,以应万全。”
孙清到底曾跟从去应天祭陵,立时从蔚王格外坚持的态度中察觉不对,但莫名对自家殿下分外放心,笑道:“戒庵公勿忧,殿下自有决断。”
靳贵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朱厚炜,想到他今年也已二十四岁,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事事都需人教导的小殿下,竟然生出几分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怅惘与欣慰,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朱厚炜看他那老父亲一般的神情,心中一暖,将城防图放到一边,亲自搀扶他落座,为他斟茶,“小王心内有数,先生放心,且看看我的手段。”
衡州的祭农礼和天子的耕耤礼大致无差,只是规格略低,朱厚炜在原有的祭礼之后还增加了表彰老农、推广农具、赠送良种等三个环节,当他站在台上表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展的重要讲话时,变故突生。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突然有一根冷箭冲着朱厚炜的胸口直射过去,朱厚炜当场中箭,捂着胸口便向下栽去,被一旁的李芳扶住,而巴图鲁等人带着护卫立时冲杀入人群搜捕。
靳贵孙清等人吓得面如土色,想上前看蔚王的情况,却被护卫们团团护住,李芳也吓得浑身抖,简直不知是否该去触摸蔚王的鼻息,想起平时蔚王对下人的好,又是慌乱又是悲怆,眼泪止不住地流。
巴图鲁等人缉拿时才现放冷箭的刺客本就混在农人之中,此时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只能将箭射来方向周遭百余人全都控制住,以待慢慢讯问。
另一头朱厚炜已被人抬上象辂,匆匆往王府运去,剩下前来陪祭的衡州大小官员在原地心如死灰。
圣上唯一的且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衡州遇刺身亡,不必想也知道这官是做到头了,命能不能保住都得看祖宗保佑。
蔚王回了寝殿,也不知箭头有多深,一盆盆的血水从殿内端出来,郎中又是施针又是用药,好歹到了晚间,蔚王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众人疲惫不堪地散去,只留下巴图鲁等几名忠心的内侍留守,月光清清冷冷地透过轩窗洒在青色帐幔上,配上帐中人紊乱轻微的呼吸,场面说不出的不祥。
“殿下不喜人多,你们且先下去,殿下这里有我就行。”
巴图鲁仍有些犹豫,那人又道:“今日你也辛苦,人犯还需尽快提审,也离不得你,这边有我和这么多兄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是提及人犯,巴图鲁心下也是焦急,又叮嘱了几句,也便离去了。
一个人影由外间缓缓步入,平常总是微微佝偻的身形如今却颇为挺直,长长的影子投射在青砖上,像是个青面獠牙的吃人巨兽。
他走到床边,对正在熬药的内侍点了点头,那内侍左右张望,见留下服侍的已然都是自己人,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搅匀。
那人端着药掀开帷幕,不由得一愣,只见朱厚炜盘腿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冷冽,“什么药需要你亲手给寡人喂下去才放心?”
那人费了好大力气忍住颤抖,手指紧紧扣着药碗,哑声道:“既然已经被殿下识破……”
说罢,那人欺身而上,不管不顾周遭的动静,强行便要将药灌下。
朱厚炜自是反手抵挡,他自幼谙熟弓马,眼前这人虽是站着,也无法轻易将他制服。
“寡人如何待你,你心内有数,邵宸妃和兴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朱厚炜声色俱厉。
“正因为殿下对奴不错,才给殿下喂这个药,喝下去之后无知无觉,堪称这世上死法中最痛快的一种,这正是奴出于这些年的情分为殿下考虑,殿下何必负隅顽抗、不领情呢?”
朱厚炜冷笑,“引颈就戮?就算寡人答应,你要不要先问过他?”
剑光一闪,有如雷电。
第十四章
原本幽暗的室内霎时灯火通明,李芳端着碗站在原地,脖子上架着一把短剑。
崔骥征冷冷地看着他,“当着锦衣卫的面谋杀当朝亲王,谁给你们的胆子?”
“你……你不是已经回京了?”
李芳惊愕不已地指着崔骥征。
朱厚炜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衫,“你虽非打小跟着我,但时间也实在不短了。哪次骥征与我话别,是空着手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