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朔向来人狠话不多。
他从不惹事生非,跟随裴砚舟多日默默做事,就没听他抱怨过一句苦。
平时他对裴砚舟言听计从,被吉祥使唤也是乐在其中,何时见他堵在县衙门口,不许裴砚舟去见京城来客?
吉祥留意到他敦厚脸庞浮现出杀气,眼底涌溢出压抑已久的愤恨。
若不是他为人太过沉稳,不等裴砚舟回来,恐怕就让那人缺胳膊断腿了。
“大人,我们还是听钟大哥劝吧,指不定是哪个讨人嫌的家伙,故意来找你耀武扬威呢。”
能把钟朔惹急的家伙来者不善,天高皇帝远,又不是朝廷颁来圣旨,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裴砚舟静默不语,深邃眼眸注视着衙门方向。
他为官多年在京中树敌众多,当初他被贬离燕安,不知有多少同僚拍手称快。
但在腊月新春,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渭水找他麻烦的人,决计不是耀武扬威那般儿戏。
据他所知,郭巍已将贪官私吞公粮的案子上报朝廷。这时候自乱阵脚的末路鼠贼,除了乔睿行,他想不出其他人选。
但见钟朔仇视的反应又不像,难道对方是将他屈打成招的刑部中人?那就是老酸菜罗志远了。
当然,京城里最恨不得他死的人是司南絮。
但裴砚舟直觉他不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自己最大的威胁,裴砚舟下意识握紧吉祥的手。
他不在乎被吉祥拒绝,但不能容忍她被别人觊觎。
“吉县计,你和钟县尉先去吃些东西吧。”
裴砚舟故作镇静地松开吉祥,方才那一瞬紧张,就像无意中的碰触,稍纵即逝。
“大人,你还是别去见他为好……”
钟朔气恼自己嘴笨劝不动裴砚舟,说出那人的名字又嫌脏了嘴,执拗地陷入僵持。
吉祥哪有心思吃东西,她脑子里过了几遍人名,和裴砚舟猜的八九不离十。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我陪你一起去会会他,我看谁敢在本座面前逞威风!”
她可不能看着裴砚舟吃亏,再说渭水也算自己的地盘,她今儿就要当回土霸王。
不知从何时开始,裴砚舟已经习惯和吉祥形影不离。哪怕她在身边陪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也让他感到内心宁静。
阴风阵阵的衙门公堂里,静到只能听见杯盏擦碰的声响。高勇背对他们站在右手边官椅旁,点头哈腰的奴才样像个待宰的鹌鹑。
吉祥竖起耳朵听他叫声“罗大人”
,心里那把火立马窜起来了。
郭巍前脚刚走,罗志远闻着味儿也想来分一杯羹?别忘了他是怎么看裴砚舟笑话的。
裴砚舟离开大理寺那天,她亲耳听到有人议论,罗志远在府里设宴款待同僚,不就是庆祝裴砚舟被贬官吗!
高勇听到门外脚步声,扭头一看,颤声向罗志远禀报:“裴县令回来了,还有吉县计和钟县尉,都是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
“高县丞,你跟他废什么话!起开,这儿没你事。”
吉祥单手叉腰,眼睛往房梁上瞅,寻思找根绳子把他吊在哪里合适。
罗志远闻声看来,裴砚舟意气风的样子让他深感意外。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功成名就,被皇帝贬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比在大理寺更精神了。
罗志远心里挺不是滋味,松弛的老脸轻微颤动了下,挑起暗藏精光的眼皮,大爷似的坐在原位纹丝不动。
“裴县令,别来无恙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打声招呼,着重咬在县令那两字上。
从前跟他平起平坐的裴廷尉,曾经被皇帝捧得有多高,现在就摔得有多重。他倒要看看一个芝麻小官,还敢不敢跟他撂脸子。
吉祥搭眼一瞧,就知道他憋不出好屁。
“罗志远,本座最见不得你这副阴阳怪气的酸样儿。怎么着,你在京城混不下去,跑来渭水找裴大人讨饭吃吗?”
“吉县计,使不得啊,有话好好说。”
高勇以为吉祥泼辣是被裴砚舟惯出来的,这才晓得她天生彪悍,在三品大员面前都敢放肆。
罗志远刚端起官架子就被吉祥骂回原形,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
“你这刁蛮小卒实在不成体统!什么左膀右臂,都是一群混俸禄的酒囊饭袋!”
他这话把钟朔和高勇都骂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