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东西!
被这口闷气顶着,颜道士恨不能下一刻便将余慈大卸八块,剑光也就愈地狠辣凶戾。可是余慈的韧性却是乎他的预料,看得出来,这小白脸的剑术不过平平,没什么精妙招数,但古怪的是,纵然不着章法,身上伤痕也逐渐累积,可每每在危急时刻,却能一剑直指要害,迫得他回手自救,竟也能次次奏效。
这本是没可能的!
以命搏命说来简单,不外乎攻其必救,比拼胆气。可次次游走在生死之间,哪来那么胆气给你消耗?更别提在消磨胆气的同时,还要次次窥得准、得快,控得稳,实实在在地给对手以致命威胁。
如此眼力、手法、心智、胆色浑融一体,连数十剑而没有一次失手——别的不说,把他摆到同等的位置,他能做到吗?
要是道爷神意运化更为纯熟,说不定……也做不到!
当这念头缠上来的时候,颜道士不可避免地分神了,恰好他一剑抹过,取向余慈脖颈。余慈只是略略侧身,任肩头溅血,借此争得一线空隙,欺身而进,七星符剑寒芒如星,直刺他面部要害。
反守为攻!余慈终于争到了一线主动。
他心神自然凝于剑尖,全无犹豫,一剑突刺。
余慈自十二岁时,才由赤阴女仙教授剑术,一年后便逃走,基础打得并不牢固。后来四处流浪,也无名师指点,纯论剑术,确实只是平平。但他胆气凡,思维也自不同,在江湖漂泊,常与人格斗厮杀,渐渐便悟到:剑术有高下、修为有强弱,但在生死之间,我与对手却是绝对平等的。我不比剑术、不比修为,只比生死转换那一刻,谁得抢得一线生机。
胆气为注搏一线,以死换生抢机先。
以命搏命不是手段,就是目的!这便是余慈使剑的根本,经年累月这般使剑,若能不死,那眼手心胆浑融的剑技,又如何使不出来?
这一点,颜道士是不明白的,但他确是实实在在地狼狈了,剑光至,扑面寒风刺得他险些就那么闭上眼。
“滚开!”
咆哮声起,颜道士恼羞之下动了杀招,手上九阳符剑猛振,一点火星弹射而出,随即急涨大,内里火光翻涌,状态不稳定到了极致。
余慈见状毫不迟疑,立时抽身后退,才退出十尺,便有红光灼目,炽热的火流横扫而至,空气猛然膨胀,轰声爆鸣里,他被远远弹飞,直撞到一棵大树上,才止住去势。澎湃火浪随后压来,他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躲到大树后面,尽力缩成一团,这才勉强挡了过去。
之前战场山林中有亩许大小已成了火场,浓烟四起,热浪袭人,而且这范围还在扩散之中。
颜道士呼吸略显紊乱,山风热浪吹过,他头上髻忽然散开,头披散下来,显得十分狼狈。他盯着已被烧成半焦的大树,两眼赤红。
就差一点儿……
要不是及时打出火符,震偏剑势,七星符剑很可能已经贯穿他的额头,到那时,什么虾须草、什么纯阳剑,一切俱休。便是眼下躲了过去,头上髻也被挑开,实在是奇耻大辱,颜道士几乎要被心头怒火冲得炸了。
他出身不凡,虽然家道中落,难复祖上荣光,但怎么说也是通神修士,是站在长生路上的胜者,又怎能让小辈逼到这种地步?
便在这时,大树后面,余慈探出头来,恰和他打了个对眼。颜道士忽然现,余慈黝黑的瞳仁里,竟也燃烧着一团火,不是仇恨、恐惧之类的杂念,而是乐在其中,乃至不断寻求刺激的愉悦,又或是醉酒后的醺然,难以自拔。
他猛地一个激零,只觉得有寒气自尾椎直透顶盖,连燎原的心火都给压了半截。他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祸害,日后必是祸害!
就用那招了结他!
颜道士心中杀意随之沸腾,他却没有上前,而是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就那么披散着头,收剑胸前,双眼甚至半闭起来。随着呼吸的调整,剑身在徐徐平放。
余慈在树后喘息。刚刚一轮斗剑,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真气近乎枯竭,身上的伤势也不轻,然而他的状态却是出奇的好。从十三岁起,他便习惯了在生死边缘打转,这般经历非但没有消磨掉他的胆气,反让他让的精神愈亢奋。
自从进入明窍上阶之后,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生死一线的境况了。他甚至有些怀念,乍一停下来,倒觉得意犹未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接续着消耗殆尽的真气涌出来,鼓动着他的心脏,让他再冲上去,与颜道士大战三百回合。
所以,他从树后露头去看,透过扭曲的热浪,恰好见到了颜道士瞑目摆剑的全过程。
此时双方相隔近十丈远,照理说是个比较安全的距离,可当锋刃指向他的头颅,没有任何理由,他心头忽地突突狂跳,就像之前在篝火旁,颜道士挥剑前的那一瞬。只是这次,没有气味的刺激,全凭着一点模糊的直觉,他顺着身子倾斜的方向,直接倒下。与之同时,出于本能,他将七星符剑横在身前。
还没挨着地面,他手心忽地热,似是七星符剑挡下了什么东西,但紧接着,他心口一痛,不由自主喷了口鲜血。眼角余光扫过,这把刚刚力拼九阳符剑而不落下风的精血符剑,就那么断成两截,飞出的剑尖在空中砰声炸开,化为一团淡红的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