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膝盖处的锦袍上尚略有褶皱灰尘,今日又非府上有老人贺寿,除了圣旨以外,普天下还有谁能令阁老折腰?”
陈阁老闻言一怔,看了看自己的膝部,再与旁边侍立的孟老对望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状极欣悦:
“妙极妙极,不料贤侄如此聪明心细,我这个做长辈的倒真要考较你一二。”
宝玉微笑道:
“除了八股,长者只管出题就是。”
陈阁老未料他会如此回答,皱眉道:
“八股乃是当今取士的正途,以贤侄的聪明才智,若痛下苦功,加上家中渊源,金榜题名当指日可待,不知何出此言?”
宝玉肃容道:
“长者先恕小子妄言之罪,方才敢言。”
陈阁老抚髯笑道:
“你我就好似忘年交一般,有话但说无妨。”
宝玉立起身来,行进间一身白衣飘飘,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倜傥从容意味。
“小侄年前观书,见秦皇焚书坑儒,心有所感,特占七律一。试请长者赏鉴。
“焚书坑
竹帛烟销帝业虚,
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烬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
他声音清越,这样朗朗吟哦出来,甚是悦耳。陈阁老连续念了两遍后,与孟老互望,动容道:
“好个刘项原来不!”
一时间,宾主相谈甚欢。宝玉得空,见陈阁老甚是高兴,抽空将来意说了,也不言薛蟠与陈艋是非对错,只说自己的表兄薛蟠在席间多了几分酒意,因与公子论诗起了口角,两人性情均有些高傲,现被半请半拘来府上,还望早日将之放回,以免家人悬念。
这些小事陈阁老根本就不以为意,听到自己那个不肖之子居然转了性与人论诗,心中还颇为喜悦,当下便唤孟老出去办了。
那孟老却不似陈阁老事务繁忙,对陈艋颇为了解,知道宝玉那番说话尽有不实,多是为了顾全陈府颜面,当下急急去了。
他在陈府中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些奴才家丁见他询起,自是惶恐万分,老实交代。不多时便在马棚中寻到了薛蟠——可怜这娇生惯养之人,被吊着浸在屎坑中,身上也断了几根骨头,遭折腾得不**形——当下唤人帮他料理了一番,径直送了回贾府去。
这番陈艋也知晓东窗事,唬得魂不附体——陈阁老素日虽然无暇管教于他,但是家法森严,一旦知其违反,饿饭挨打自不必说——
正在厅中干转,听得下人来传,说老爷唤他去,心惊胆战如见猫儿的鼠一般,慢慢挨到书房。本已预备领受责罚,却不料只是被轻轻说了两句,反倒夸他懂得与人论诗了,只是下次要有容人之量,不可一言不合,便将人掳入府中。
可怜陈艋难得受到此等勉励,心喜之下,便知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却见在座的一名俊逸白衣少年向他微笑颔。宝玉本就相貌出众,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心。在陈阁老的有意牵扯下,宝玉有心接纳,陈艋深怀感激,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便渐渐熟埝起来。
看看天色已晚,宝玉惊道:
“晚辈得告辞了,家父向来严厉,若知在下今日整日不归,只怕难逃责罚。”
陈艋听了同病相怜之意大起,陈阁老却道:
“不妨,令尊今日也在我府中,不若你与他一道回去。”
说完不待分说,便使人请贾政来。
不过片刻工夫,贾政便抵门外,还未入门因笑道:
“阁老弃我等离席而去,原来是躲在了此处纳福。”
话音未落便看见了慌然起身的宝玉,大怒道:
“你这畜生怎会在此!”
宝玉忙将因由一五一十的说了,贾政怒气稍平,知道薛蟠这个外甥整日里花天酒地,那里会和人论什么诗,听得人已放出以后,喝道:
“那你还不回去?”
陈阁老在旁解劝道:
“此则不怪令郎了,是在下将贤侄留在此处的。说到此处,陈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贾兄准许。”
贾政笑道:
“你我相识三十余年,上辈便是通家之好,何来不情之请一说?但说无妨。”
陈阁老指着宝玉笑道:
“我与令郎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想认他做个义子,不知贾兄意下如何?”
贾政略一迟疑,一转念想到此事无论如何都是有利无弊,当即应允了。其实不要说贾政,就是宝玉本人也颇为讶异。当下拜倒重新见礼,不免口称父亲。
陈阁老心中显是欢快至极,当下携了陈艋与宝玉行了出去,引与众人相见,宾主一直欢宴到深夜这才次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