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忙了一天工作的人。四个人围在八仙桌上,各有各的公筷。
孙施惠看到有人把两个人的争执搁一个碗里,专心怪津明,又有点看笑话的嫌疑,“你这不是成心的吗”
孙津明这个家伙毫无外人的自觉,哪怕琅华像只斗败的公鸡盯着他,也无妨。他专心舀分他的狮子头,全无偏私,给琅华也正经舀了一碗。嘴里无心地说他小时候的闲话,他和秋红就差两岁,刚来孙家的时候,秋红到底有情绪,不大谦让津明。养父收工带回一张烧饼,要他们姐弟分着吃,结果秋红死活觉得爸爸偏心津明了,就觉得弟弟那一半大些。
养父接过秋红的那半张饼子,一话不说,咬一口到嘴里,问她,还嫌不嫌了
秋红不说话,又被父亲咬掉一口。
成年男人的口,那半张饼子算是没了。秋红哇呀呀哭起来,孙津明的母亲,一边继女一边自己的儿子,也是为难极了,干脆要津明给姐姐。
养父不肯。他说他撕的一半一半,谁要觉得他偏心了,就来找他,他可以给你们,也可以收回。再闹,就自己挣钱去买。
打那以后,姐弟俩再没闹过争东西吃。
津明的闲话话完,厅里寂然,包括在藤椅上歇神的孙开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汪盐看一眼津明阿哥,她印象里,他始终这样十拿九稳的样子,不干己事不张口。今天难得,拿自己的闲事敲打别人。
是的了,每个人对于公平的意义,大概都是从父母的一碗水端平开始。
可是那只是一张烧饼。孙家这头,是整个家业,整个宅子,整个工厂,整个见得到见不到抓起来都是表义着真金白银的钱。
还有一个大家长关心体恤的爱与心。
汪盐瞥一眼斜对坐的琅华,她始终不讨厌她。倘若说,孙施惠在这家里,有些不足以朝外人道的疾苦,那么,琅华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千头万绪,总归是一本家务经。清官难断,外人更难断。
汪盐借着喝汤吃狮子头,沉默思量,不期然看到边上的孙施惠在盯着她看。
她垂眸看碗里的汤,喝两口,再抬起头,还是与他视线撞上了。她刚想朝他瞪回去,孙施惠却无端笑了,最后收回目光吃他的饭。
席间,孙施惠和爷爷说了下午去赵寅轩那头的事。坦言,没大方向谈妥,对方不大买账。
孙开祥只问对方伤情如何
皮外伤。就是因为皮外伤,才有这挺腰子扯头花的工夫。孙施惠搁下喝汤的碗,连联络谁出面都思量好了,就是得要爷爷亲自打这通电话,怕才是更有力度,一锤定音。“我也不高兴再去跑一趟了,听那些车轱辘话,闹得我头疼。”
孙开祥即刻应下,说明天早上就打。却不肯施惠就此丢手,“我联络好了,你终归要事后再照应打点到。”
老爷子的意思是,他出面,要施惠这通人情人脉就此别断了。要对方知晓,这是孙开祥的孙儿。
桌上吃饭的人从善如流。这是他们爷孙商量正经事一贯祥和的场面。
下一秒,孙施惠却又吃干抹净的嘴脸,说他的私事,“另外,我和盐盐在老宅成婚的礼算是落定了,后续摆酒我也在跟老罗接洽,菜单拟好了就开始通知请柬吧。就是,盐盐这天天上班的,路也不短。她还是搬到我公寓那里吧。齐阿姨,劳烦您这几天方便的话,把我和盐盐的几处行李再收拾出来。”
孙施惠才说完,厅里所有人都意外的意外,沉脸的沉脸。齐阿姨更是胆战心惊,被施惠点名,她不晓得这是不是变相的吃排头。今晚厨房的事,一不如意,施惠火了。
她始终觉得自己冤枉。
良久,只有孙开祥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们搬出去”
明明施惠年前才愿意搬回来的,一个月而已。
孙施惠面不改色,四平八稳的声音,“是盐盐搬出去。我两头跑吧。”
汪盐听某人口里关于对自己的安排,事先他全不跟她商量,才要说话。孙施惠在桌下按住她的手。比先前在院子外的力道,重了又重。
躺椅上的孙开祥还不晓得厨房那一段事故,但施惠的脾气,他再清爽不过。
新兴头上的添喜,这一段时间施惠的回归,饶是他始终不会和谁欢颜笑语,但多少是愿意搬回来,陪孙开祥最后这一段。
根深蒂固的思想里,再没什么比落叶归根养老送终重要的了。
孙开祥先前跟琅华也是这么说的,他一不允许他们姑侄反目,一不允许他们互相倾轧各自房头的人。饶是琅华打定主意不成家,施惠和盐盐是过了明路正经意义上的夫妻,都说新婚日无大小。
孙开祥朝琅华勒令,你就是头剁下来,都得给我把今晚这顿饭吃完。
父亲黑脸的话还没过这耳旁风,施惠先在桌上难了。
孙开祥早起就浓痰淤塞,眼下,急火攻心,厅里鸦雀无声之下,老爷子频频咳嗽起来。
汪盐第一时间逼动了身子,孙施惠却不肯她动弹,只叫齐阿姨打电话,通知特护和医生。
椅子上的人抬手示意不要折腾,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闻言这个丧气话,桌上外人不敢乱置喙。孙施惠不表态,琅华更是雷声大雨点小,半句都不敢多说了。
孙开祥从椅子上起身,要往房里去,津明干脆搁下饭碗去扶一叔。
孙施惠依旧无事样貌地端起碗吃饭,他却是要尝尝什么样的肉片,闹得今晚这样不可开交。
汪盐看他斯文慢待地用公筷搛起一筷子肉带着黄豆芽,送到嘴里,细嚼慢咽之后,点评,“很一般的口味。下次别烧了。”